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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 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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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雪尘在汇善堂忙得不亦乐乎。扫地擦桌,抖落灰尘,爬上爬下,心情甚好。

那天,他及时回到了狭里巷。

他的义父,狭里巷的总把头韩光明,原本已经得到和京府府衙捕快托人带来的话,正准备想办法去捞人。见他安然无恙回来,想他机敏应变,也不容易,便没有责骂他。

於雪尘自己把事情搞定,十分有成就感。回来之后,也没挨训,不用受人笑话,更是得意。

每隔五天,是汇善堂的清洁日。一早,他让在堂里帮忙的萧儿姑娘把孩子们拢在一起吃葡萄。自己忙上忙下,四处打扫起来。

忙了半个多时辰。巷里的王执事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见他便大喊:“六出,六出,你快出来,你捕头师傅找你……”

於雪尘一听这声喊叫,心头猛地一跳,停下手中活计,转身向王执事核实:“王执事?你没看错?是我捕头师傅来了?”

她心中忐忑,这个时间段,捕头师傅通常应该在外公办。而且,他甚少直接进入狭里巷找她。

:“六出,你看看你问的问题!我又没有老眼昏花,怎么会看错你师傅……”王执事“哼”了一声,假装要抡他,转而压低声音道:“不过,你要当心一点。我看你师傅,今天心情似是不太好……”

於雪尘被他这么一说,心跳愈发厉害。连忙放下手里的擦布,到一盆清水里洗了洗手,又将头发捋捋顺,全身上下拍了拍灰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厅堂走去。

和京府府衙捕头容道,身形瘦小,精明干练,人称“神捕”。

於雪尘九岁之时,有一次犯事,被他抓个正着。一番质问,发现於雪尘所偷之人,在街上欺负汇善堂的孩子,骂着“小乞丐”,又伸腿踢了两脚。於雪尘瞧见了,立马打抱不平,跟踪此人一路,偷了人家的玉佩和钱囊,丢进了粪坑。

容捕头见这孩子思维迅捷,反应机敏,手脚灵活,看着是块做缉捕的好料,有心因势利导,想收他为徒。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但是,他极喜欢於雪尘,一直关注着他。始终觉得他极有天赋,比之前自己收的几个徒弟,要机灵得多,总是牵挂着他。於雪尘也很有眼力劲,知道容捕头喜欢他,明里暗里常去找他。

容捕头观察了许久,觉得这孩子不仅聪慧,而且生性纯直,嫉恶如仇。因此,虽然断了让他进公门的念头,却也愿意教他一些追踪、机巧、查探之术。於雪尘心思活络,从此即以师傅相称,十分尊敬他。因为这层关系,於雪尘在府衙里也是混得风声水起。那些捕头、捕快,全与他熟识。

他嘴巴甜,极会奉承,十分招人喜欢。日子久了,有些发生在狭里巷的案子,那些捕头、捕快就支使他去跑腿查探。每一次,於雪尘都不负众望,顺利完成。渐渐地,有了些小名气。对这个编外徒弟,容捕头极是宠爱。但是,也知道他自恃机敏,在狭里巷一带,简直所向披靡,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时常也一直警示他,不要锋芒太露。

果然,还是出事了!

看着於雪尘缓着步子,拖拖拉拉地走向自己。容捕头脸色一沉,说道:“走这么慢干什么?前几天拿人香囊的时候,怎么出手那么快?脑子动过么?穿这种鞋子的人,能碰么?”

比起义父韩光明,於雪尘更怕这位捕头师傅。容捕头是公门中人,常以秉直公义之道要求他。於雪尘出身狭里巷,做事有时难免偏邪。但是,在容捕头这里,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一旦被他知道,常常就是半个时辰的训斥。这个时候,态度一定要端正。唯一的应对之道,就是连连点头。否则,惹恼了他,训斥过后,就会被晾在角落,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地自我反醒。

於雪尘“反醒”过几次,早就摸透他脾气,已经准备点头认错。只是,此刻看容捕头脸色,听他言语,似乎已经将那天自己在当铺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心里开始打鼓。

那天一路上,他已经央求两位捕快,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师傅。王总捕头在牢里恐吓他的时候,也没说真的要告诉师傅。怎么此时此刻,师傅竟然全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人,把这件事给捅了出去。

於雪尘一边心里嘀咕,一边脸绽微笑,柔声说道:“师傅,师傅,六出知道错了。那天,就是脑子一热。师傅训斥得极对,六出以后一定小心……”

:“现在知道小心,还有什么用?”容捕头厉色地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这次闯的祸,都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声音绷得很紧,夹带着一丝无奈。

於雪尘极少见师傅如此模样,心中极是奇怪,又讨好地唤了一声:“师傅……”

容捕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见他一脸懵懂,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跟我去一个地方,走……”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外走去。

於雪尘更是奇怪,捕头师傅如此生气,他真是第一次碰到。心中不由慌了又慌,连忙跟在他身后,往门外走去。

容捕头竟然雇了一辆马车。没有车夫,自己持起马鞭,示意於雪尘坐上马车。

此时此刻,於雪尘极度听话。一声不哼,师傅说啥就是啥,利落地坐进马车。

容捕头赶着马车,一路驱车向前。於雪尘听着车轮滚滚,感受着车身颠簸,渐渐觉得不对劲。马车的行姿,越来越平顺。他撩开帘布一角,向外瞧了一眼。怎么,竟像是朝皇城方向去了?

和京府府衙并不辖涉皇城。长这么大,於雪尘从未接近过那片巍峨高阔的皇城区域。那里,由金吾卫看守。像他这种常年出没在狭里巷的人,根本不会涉及。如今,容捕头赶着的马车,却分明是在往皇城里驶去。

於雪尘顿时觉得大有蹊跷,不时撩开帘布,看向外面。这里的景像,已经与他熟识的那个热闹嘈杂的地方完全不同。四处高墙深宅,周边静谧无声,气氛庄平肃穆。

容捕头驱赶的马车,在一幢丹楹刻桷的阔大建筑前停下。於雪尘听师傅沉沉唤了一声:“下车。”连忙从车里下来,迎面抬头一看,一块金字玄底匾额,隐隐透出霸气,上书五字:御察直使司。

於雪尘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是那位右都使大人,竟要找他秋后算帐?

一路掩在容捕头身后,跟着引路侍卫,垂头丧气地往一幢高大殿屋走去。远远望去,右侧厅堂里,摆着一张镶云石檀木桌案,后面身姿英挺地坐着一人。

走到门口,容捕头揖礼朗声说道:“和京府府衙捕头容道,携小徒於雪尘,拜见右都使大人。”又示意於雪尘一起揖礼。

於雪尘连忙也恭敬揖礼。只是,听容捕头这么一说,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他与容捕头虽然算是师徒关系。但是,在公开场合,容捕头从来不会挑明这层关系。如今,他特意在御察直使司这样自告,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是要保护什么?

桌案后的人,立刻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悦声说道:“容捕头不必多礼……两位请上坐。”

听他讲得如此客气,於雪尘立刻抬眼望向他。眸光一凝,倏地撞进了那双湛然深邃的眼睛。在当日当铺之中,他便曾为之震撼了一下。今日一对视,竟然又怔住了。

这位右都使大人,如今一身墨紫色官服,映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英气勃发,俊逸非凡。这种英朗净澈的气质,当真是他此生所见的第一人。一瞬失神,急忙又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向他。

荆旭直看向於雪尘的眼神,倒是一如既往地颇为淡漠。那日,他被於雪尘摸走香囊,过了一瞬才发现,总觉得被一个小贼摆了一道,心中多少有些不悦。如今见他,仍是不甚痛快。

容捕头却哪里敢坐,见这位右都使大人颇为亲和,立刻恭声询问:“不知大人今日让容某带小徒过来,所为何事?小徒生性顽劣,以前若有得罪,还望大人看在他年纪尚小,懵懂无知,能够饶恕了他。”

:“容捕头,当日之事,既已了了,就不提了。今日之事……”荆旭直目光扫向於雪尘。见他如今在师傅面前,低着头,垂着眼,极是恭顺,不见当日一丝油滑模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嫌弃。想他小小年纪,倒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不过,现下他倒是用得上这本领。

对于於雪尘,他明显没有待容捕头的客气,声音也冷了几分。指向右侧一把椅子,沉声说道:“於雪尘,这套衣服,你进内堂换好。然后,将你脸上、眸中、身上所有易过容的地方,都洗干净,然后出来。”

他此言一出,容捕头与於雪尘皆是大吃一惊,神情愕然。

:“大人,小徒……”容捕头尤为惊惧,急忙想替於雪尘周旋。

荆旭直左手一抬,示意他不必再多说:“容捕头,这一次,我需要你徒弟替御察直使司公办。事涉机密,我必须见到他的真容!”

於雪尘目光望向椅子上的那套衣服,粉藕之色。瞬间,心口如坠冰窟。此刻,他才明白,那天在当铺,真是闯了大祸。招惹上这位右都使大人,真是他这辈子至今最倒霉的一件事了。

一时全身僵直,不知所措。目光可怜地望向容捕头,发现师傅脸色微变,被荆旭直两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怎么了,於雪尘,不过是露出真容,有这么为难么?”

荆旭直又出言激他,於雪尘此刻明白,今日这个劫,是躲不过去了。不情不愿地走到椅子前,慢吞吞地拿起衣裳,才发现,腰带、鞋袜、配饰,一应俱全。看来,这位右都使做事极为精细。既然是换装,就得全套地换。

於雪尘垂着眼帘,忐忑不安地走入内堂。

进到里面一看,显然是这位右都使平时更衣的地方。最右侧衣架上,还挂着这位大人当日在当铺里穿的那件青衣。心中更是一紧,后悔不迭。当日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起那个好奇心干嘛?如今,真是把自己坑惨了。

於雪尘重重一叹,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转头看见桌上放着一盆清水,盆沿还搁着一块面巾。认命一般,又深叹一口气,将衣裳配饰放到一旁,拿起面巾,轻轻浸湿,开始擦脸。

原本红扑扑的脸庞,很快露出一块凝脂般的雪白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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