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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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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雪尘跟着骆伯走到了厨房,一抬眼见骆伯目光深沉地望着她,似有审视意味,一时怔怔不语。

骆伯上下打量着於雪尘,心中暗叹:这个女孩长大了。

当年遇到她时,就觉得这个孩子是块珍宝,不仅聪慧机灵,长得也十分讨喜,肌肤似雪,青丝如墨,明眸善睐,如同一块璞玉,虽然还未绽放流光溢彩,深蕴的璞金浑玉之质,却足以引人注目。

如今见她,犹如晨星闪亮,出落得姣花照水,仙姿玉貌。

当日在竹屋前第一眼看到她,惊艳之余,发现她易过容,知道秦光明必然已将易容绝活教授于她,心中颇为赞同。女孩姿容绝代,要在狭里巷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生存,必然要做适当遮掩。

这几日,看着女孩日夜守着荆旭直,悉心照料,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已经深陷情网。

凭他这几日的观察,这位公子对于女孩,确是极为关切亲近,看得出,两人已是互为倾心。

令他担心的是,几次话语接触,他已发现此人不光仪容不凡,且颇有城府,隐蕴威势,不容小觑。

当日,他最终愿意救治他,说穿了,是想胁迫於雪尘答应完成那件事,如今他却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於雪尘的应允,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她身旁的这位公子却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此人对于於雪尘影响颇大,因此,他要再次确认此人的身份,一旦驱使於雪尘开始做那件事,就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六出,这位公子究竟是哪个府上的?姓什么?”

:“噢,他是城南王家布庄的公子……”於雪尘反应也是极快,这几日她其实早有准备,万一骆伯问起详情该如何应答。

荆旭直的真实身份她定然不能透露,于是绞尽脑汁想了个不易查实的身份。城南布庄的王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王家公子,直系旁系二十余个。於雪尘这就是和个稀泥,她知道骆伯久居深山,向来又厌恶富家子弟,应该不会亲自去查证究竟是哪一个。果然 ,骆伯一听,审视了她一眼,却也不再追问。布庄公子家境富庶,出手自然阔绰,出身商贾之家,眼界阔达,处事老道,也在情理之中。

他眸色微沉,压低声音:“六出,记住你当日誓言!半月之后,再来无稽山一趟,替我办好了此事,灵魄花的欠帐就算两清。”

於雪尘见他信了,立刻应允:“骆伯伯,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既然立下承诺,就要言出必行,这份欠帐,她自然要还。

:“好!”骆伯目光直直盯住於雪尘。女孩一脸真挚,剪水双瞳流光璀璨,心头隐现不忍。转瞬之间,又被兴奋之感替代。

万事有舍才有得。此事他筹谋了这么久,已经如同执念,势在必行,利用这个女孩,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想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达成所愿。秦光明,当年你不愿让女孩涉险,还将我骂出了狭里巷。如今,过了七年,机缘巧合,她还不是得乖乖听我差谴?这就是天意!

次日清晨,荆旭直与於雪尘早早下了山。

於雪尘心中挂念来时骑着的马匹,伸长脖子四处察看。荆旭直见她走路心不在焉,探头探脑,一把牵住她衣袖:“你在找什么?”

:“大人,我来时向官驿借了匹马儿,上山前把它留在山脚下了,缰绳没系紧,这么多天了,不知道它去哪儿了……会不会很饿……”

荆旭直见她撅着小嘴,神情忧虑,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官驿马匹受过训练,会自己觅食,无稽山下青草遍野,放心,饿不着它。”

於雪尘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半个多时辰,走了迎面遇到了几位御察直使司校尉,见到荆旭直,个个喜出望外。

荆旭直失踪七天之后,左都使朱尧正接到密信,即刻派人赶赴无稽山。然而,离山三里之外,俞诚等校尉却再也无法靠近。

骆伯自从发现山匪上了无稽山,即驱动瘴毒,将山匪赶下山去,之后,无稽山附近又是毒雾弥漫。

几天之内,几位校尉只能在山脚下附近徘徊,无法上山,颇为无奈。

如今,见荆旭直忽然出现,大大松了口气:这位右都使大人,平日办案常出奇招,有时孤身出入,失踪十天半月也不稀奇。

俞诚尤为高兴,立刻上前,将这几日巡查情况说了一番。荆旭直听完,略一点头。

见两人说完话,於雪尘靠上前去,讪讪问道:“俞校尉,这几天可曾在山脚下看到一匹枣红色马儿?”

她随身囊袋里携有易容之物,如今又是一副男孩模样。俞诚与她一起去过遂江府办案,对于这个狭里巷的男孩颇有好感。立刻点头回道:“有。因这马儿身上有官驿烙印,前几日已将它带回。”

於雪尘眸光雪亮,开心地连连点头。

荆旭直凝视着於雪尘:这女孩对一匹马儿都这么上心,汇善堂堂主真是名副其实。

一行人回到御察直使司,荆旭直立刻面见左都使朱尧正汇报了情况。

他心性稳若泰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周边人竟都没看出异样。回到偏殿,又对此案做了些安排,忙过一阵,想起什么,写了一封信笺,派人送往天策将军府。

到了申时,将军府差人送来一个绘金漆盒,内置两只精巧玉瓶。

快到晚膳时间,荆旭直放下手中案卷,换了身便服,经暗道出御察直使司,笃悠悠往秋序园走去。

於雪尘回到秋序园,觉得倦意上头,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后到厨房准备晚膳。她事先嘱咐董嬷嬷去商市买了两条鲫鱼,准备晚上一条红烧一条白汤。

在无稽山这段时间,她忙着照顾荆旭直,没有时间烧上一顿好菜。

骆伯倒是不排斥下厨,只是,翻来覆去只会做三个菜:炒青菜、摊鸡蛋、蛋花汤。反复吃了几顿,立时没了胃口。

此后,她就跟着荆旭直一起喝粥,甜粥咸粥,青菜粥鸡肉粥菌菇粥。虽然味道都不错,只是越吃越觉得胃里空乏,总想吃顿实诚的白米饭。如今,忙了一个时辰,闻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换下沾染柴火气的衣裳,於雪尘洗漱一番,开心地坐在膳桌前,准备享用晚膳,又听得董嬷嬷在外开门迎客,怔了一瞬,心头一跳:挑着这个时间点来的人,意图明显。

果然,一抬眼,荆旭直玉树临风出现在眼前,脚步轻盈,眸眼曜亮,就是踩着饭点来的。

:“大人……”於雪尘只好起身,让出自己的碗筷,替他乘饭舀汤。

荆旭直一点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下,轻轻一闻,笑容满面:“在无稽山上终日喝粥,虽然也是六出手艺,总觉得意犹未尽。如今这几道菜,可体现出六出的真正水准了。”

说完,并不急着用膳,示意於雪尘坐到身旁,从怀里掏出两个玉瓶:“把手腕伸过来,我替你抹上玉凝膏……”

於雪尘一听,这位大人竟然真的拿来了皇宫里的玉凝膏,一时有些发怔。

:“怎么了……”荆旭直见她不动,直接拉过她右手,立时就要解开手腕上的纱布。

於雪尘脸色一变,努力缩回手腕:“不麻烦大人了,待会儿我自己涂……”

荆旭直没有松手,目光凝定望向於雪尘。在无稽山上时,他就想替她涂药,可骆伯总是游走在四周,随时不请自来,让於雪尘颇为紧张。不想让女孩太过为难,只好忍住,让她自己打理伤口,如今到了这里,自然是由他作主。

见荆旭直神色不悦,眸色幽深地盯着她,於雪尘顿时被唬住,不敢再缩手。

荆旭直手势极为轻柔,解开层层纱布,呼吸一滞,手势停住:七八道鲜红疤痕,似一条条丑陋长虫,蛰伏在女孩凝脂般的肌肤之上,格外刺眼。每一条,皮肉翻裂,触目惊心。

荆旭直黑瞳一瞬沉寂。

於雪尘不愿让他涂药,就是害怕面对这一刻:那些疤痕实在是丑陋至极,她自己看着无妨,可绝不想让别人看到,特别是荆旭直。

倏忽之间呼吸都急促起来,右手本能地往后退缩,想要躲藏起来。

荆旭直右手一拉,紧紧抓住掌心,不让她缩回手腕:“别动……都成这幅样子了,还不想用玉凝膏么?”

左手揭开玉瓶,轻轻一斜,溢出一道黄色汁液,馥郁清香,耀眼如金,缓缓淌到雪白肌肤之上,颜色更是灿魅。

两根白晳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汁液抚摩到疤痕之上,荆旭直长睫低垂,闷声问道:“六出,你是不是傻?骆伯说要用人血作药引,你就相信?我办案这么多年,见过多少伤情,从未有一次是通过人血作药引治愈。这个骆伯,走火入魔,也是个庸医……”

於雪尘抿了抿嘴唇,她当然不能说出九星寒草,否则只怕这位大人更会发飙,连忙柔声安慰:“大人,您中的毒不一样。解药确实有些偏邪,但是也有奇效,您千万不要怪骆伯伯,他可是想尽了办法……”

荆旭直一时默然,柔缓细致地将玉凝膏抹遍伤处。

说到骆伯,於雪尘忽然想起一件事:“大人,骆伯伯开的那个药方,一日三顿,您照着喝了么?”

荆旭直眉头一蹙。骆伯给的这个方子,一回和京他就让大夫看过,多数药材没有问题,只有其中三样,除了增添苦味,毫无用处。

这个结果,其实与他在山上的判断吻合。这位骆伯,故意在药方中添入苦物,显然是要让他吃点苦头,如此暗地里使坏的心性,可谓狭隘狷邪。

对此,荆旭直并未计较,只让大夫剔除这三样苦物,继续按方子煎服。千两黄金,也将如期让人送至无稽山下。

於雪尘说的没错,不管这位骆伯心性如何古怪,又如何喜欢折腾,至少他开出的解毒药方,确有奇效。

如今他内力精进,背后镖伤也愈合很快,说明骆伯虽然心有邪气,却也有相当实力。无论如何,此人替他祛毒,又照料了他的伤势,想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喝着呢。”

於雪尘一听,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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