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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 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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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察直使司距离肃卫厅不远,荆旭直驱马疾驰,很快赶到天牢。一入牢门,旋风般直奔於雪尘的牢房。值守狱吏急急跟在他身后,愕然说道:“荆大人,一个时辰之前,那女囚就被刑部来人提走了……”

荆旭直倏然转身,厉声喝道:“什么?”

狱吏吓得浑身一颤,一瞬间话都结巴了:“刑部,刑部侍郎姜大人,亲自来提的,手中还持有提审令,小的,小的,就让他把女囚提走了……”

荆旭直眸光蓦然冰寒,阴鸷地剐了狱吏一眼,冷森森地说道:“他即便有提审令,指挥使不在,未作通传,你也敢放?”

:“小的,小的,糊涂……请大人恕罪……”狱吏已知闯了大祸,伏跪在地簌簌发抖。

荆旭直一步绕开他,疾步往外走去,骑上马匹,带领几个校尉,似挟带风雷,扬鞭疾蹄往刑部赶去。

刑狱之中,於雪尘被绑坐在刑椅之上,长发蓬乱,脸色灰白,奄奄一息,身体瘫软无力,却被沾水绳索紧缚吊住,几乎不具人形。

一身白色囚衣,两侧已被鲜血染透,双手被一字形缚在身后的木架之上,十根竹签被钉入十个指尖之中,纤纤玉指已成铁黑色,鲜血淋漓,凝着血块。

双腿被强行平直地紧紧绑缚在木椅之上,两条玉藕般白嫩的小腿之下,被垫入数块木条,腿骨呈现出奇怪弯曲形状,肌肤之上青痕四起,血迹斑斑。

左右两旁,各站着一位精壮的行刑嬷嬷,正准备往她小腿下再次用铁锤平行敲入一片木条。这一垫,两条小腿必将完全折断,从此致残。

剧烈疼痛之中,於雪尘几番昏厥,又被冷水泼醒。脸上因被行刑嬷嬷扇打耳光而肿起,两处嘴角延淌着浓稠血丝。

这样的苦痛,何时才会是尽头?残酷的刑讯,已近一个时辰。於雪尘痛到撕心裂肺,全身血液都似已凝结,胸口愈发沉闷,冰寒不已,渐渐没有力气再吸入空气,只是本能地粗粗喘息,最后剩下的一缕神智,是希望自己能够尽早死去,尽快离开这个苦楚的世界。

一切清明湮灭之际,似有某种惊天动地的声响遽然响起。

两个行刑嬷嬷,发出惊惧喊叫。混杂着击打之声,又有几个人在凄惨尖叫。

一抹灼烫的温暖贴上她的额头,一个苦痛声音似浮游在梦中,贴近她耳畔,不真实地响起:“六出……”

双腿上的极致缚痛,被一瞬释放;十个手指中无尽的苦痛,被一一拔除;紧紧嵌入皮肤的绳索,被利落扯断。

她宛若一朵浮云,被一股强劲力量倏然托抱而起,浮沉之中似有温热而熟悉的气息贴近,一个声音近在咫尺,焦急而慌乱:“六出,坚持住……”

她全身冰寒,神智混乱,无法停止颤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苦痛吸气,瞬间窒息,彻底陷入漫长黑暗。

清风拂面,阳光煦和,空气中游走着香润气息。

朱鸿雁手里拎着新鲜茶点,虎虎生风走向御察直使司。

他许久没见到於雪尘,心中极为想念,只是要见他,必须得进皇城,苦于没有一个好理由,因此无法成行。昨天,受秦光明委托,让他看望义子,机会来了,立刻欣然应允。一早请了半天假,一过午时,兴冲冲赶往御察直使司。

一到门口,就被护卫拦住,立刻含笑告之要见右都使大人。护卫目光一闪:“这几天,荆大人不在司内办公。”

朱鸿雁立时一愣,眼珠一转,又问:“兄台,有位叫於雪尘的小伙,是从和京府衙来的,今日可在贵司么?”

:“於雪尘?”护卫看了一眼身着捕快公服的朱鸿雁,犹豫一瞬,刚想开口,旁边走来一位校尉,远远看到朱鸿雁,立刻唤道:“朱捕快……”

朱鸿雁一回头,顿时大喜,竟是上次一同前往遂江府的校尉俞诚,连忙上前招呼:“俞校尉……

俞诚上下一打量他,问道:“你是来……”

:“今日受六出义父之托来看望六出,俞校尉,六出此刻在司内么?”朱鸿雁喜笑颜开,心想荆旭直如今不在,问俞诚应该也是一样的。

俞诚目光一闪,声音一顿:“六出她,这几日不在司内……”

朱鸿雁一怔,大失所望,追问道:“六出她去哪儿了?”

:“她,这段时间都没空……”俞诚并未直接回答,眸光一转,看向他手中茶点:“这些是要拿给六出的么?我来转交,你先回去吧……”

听他这意思,竟是下了逐客令,朱鸿雁又一怔,只好把茶点递给俞诚,颇为犹疑地看着他。

俞诚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放心吧,我一定替你送到……”一路看着朱鸿雁缓缓往回走,直至消失不见,微微叹了口气,提着茶点,转身往右侧巷子走去。

一会儿,朱鸿雁重又现身巷道,悄悄跟在俞诚身后。他虽然心性老实,身为捕快,也早已历练出了职业敏感,对于六出的去向,俞诚似答非答,令他心中存疑。反正下午已经请假,正好有空,先跟着俞诚看看,查探清楚,他究竟会去哪里?

於雪尘的痛楚从昏迷中结束,又从昏迷中开始,周而复始,不断被剧痛激醒,依然如同身处酷刑。

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在她指尖上涂抹包裹着什么,每一次都似竹签重新扎入,痛得她撕心裂肺。她的双腿被紧紧绑住夹定,犹如置于火炭,灼痛难忍。极致痛楚之中,又是极度虚弱,死去活来之际,如同濒死小猫嘤嘤哭泣,苦苦煎熬。

某一天,她被喂入一些汤药,渐渐神思涣散,手脚开始绵软,整个人犹如一缕青烟,忽忽悠悠,混沌不已,终于在某一时刻,陷入了安静睡眠。

於雪尘伤势太重,即便用最好的金创药,每天依然在苦痛中呜咽挣扎。荆旭直进宫请旨,让太医院御医前来诊治,苦熬两天之后,於雪尘被喂入御医调制的麻沸散和定神汤,从此开始了七天的沉睡。

没有了苦痛而本能的挣扎,女孩终于安静下来。荆旭直每日守在她榻前,望着几乎不闻一丝生息的女孩,心头时刻滴血。

绵长的梦魇,终于如同迷雾般散去。全身无尽的灼痛,被一种疲累到极至的空乏感替代,困顿的躯体,虚弱得不着一丝力气。於雪尘缓缓睁开眼眸,沉重而羸弱。

一个暗哑的声音,宛若穿透重重迷雾,从遥远之处飘然而至:“六出……”

於雪尘恍恍惚惚,循着声音转过脸去,神色茫然,眸光涣散。

一个隐约人影,似在眼前,脑中“轰”然一声,警觉声起:有人靠近!

刑讯的苦痛瞬间回醒,於雪尘猝然受惊,全身颤栗,躯体如同弓弦般紧绷,不断蜷缩后退,拼命想要拉开与眼前人之间的距离,她已是本能反射,含糊而惊惧地喊叫:“不要,不要……”

荆旭直见女孩脸色遽然巨变,举起双臂下意识向前挡去,立刻一把箍紧她的手腕。

此刻她十指均缠着厚厚纱布,绝不能碰到任何硬物,否则指间伤口迸裂,又是一番苦痛煎熬。

感觉到人影靠近,双手又被牢牢固定住,女孩全身簌簌发抖,涔涔冷汗又起,吓得连声哭叫,几乎歇斯底里:“放开我……不要,不要碰我……”

:“六出……是我……”荆旭直怕她挥手自伤,无法松开箝制,见女孩癫狂失措,眸眼迷离,知她一瞬神智惊惧,又进入被刑讯状态。

於雪尘拼命撕叫痛哭,不断想挣脱束缚。这种强硬的固定之力,如同当日酷刑的反射,令她极至恐惧,浑身战栗,胸口翻江倒海,呼吸凌乱至窒息。

:“六出,别怕……是我……”荆旭直攥紧她手腕,心痛到无以复加:“六出,看看我……别怕,是我……”

於雪尘眼泪滚滚而下,脸色惨白如纸,神智激狂,拼命往后闪躲,却抵不过荆旭直的把持,急火攻心之下,呼吸凝滞,一瞬昏厥,仰面向后。

荆旭直右手疾然一探,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脸庞贴住女孩冰冷脸颊,眸色幽黑晦黯,声音嘶哑:“对不起,六出,是我的错……”

房外响起一阵嘈杂声,蓦然间,房门被用力推开。

朱鸿雁一步踏入房内,望向眼前这一幕,脸色一瞬苍白。

於雪尘女孩模样,仰面昏迷在荆旭直怀中,脸色惨白,鬓发散乱,宛若一具失去魂魄的木偶。

这是怎么回事?

他尾随俞诚走到这幢宅院,闪身躲入巷道,等了小半个时辰,见俞诚空手走出秋序园,心头一动:既然他已放下手中茶点,说明六出就在院内,可是,俞诚为何不明确告诉自己,偏要遮遮掩掩。难道他不想我见到六出?

毕竟是陌生宅院,贸然进入似是不妥,朱鸿雁做事向来循规蹈矩,为难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眼看天色将暗,心里一急,悄悄翻进院内,想先探查一下。

偷偷摸摸走到正屋附近,猛然听见屋内传来一个女孩惊恐万状的哭叫之声。

这个声音,实在令人刻骨铭心。

那一日,在慈海寺,於雪尘曾以这个声音与他对话,清脆悦耳,令他心旌神摇,如今,这哭喊之声虽然凄厉嘶哑,声音的底色却依然熟识。

旋即,又听到荆旭直声音,不停安慰着女孩,一声声唤她“六出”,又对女孩连声说着“对不起”,令他极度惊愕。

此时,一位侍女手端托盘,上置药碗,从侧屋走出,一见朱鸿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质问。

屋内女孩惊惧的嘶喊之声,让朱鸿雁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闪过侍女的阻挡,倏然推开房门。

刹那间,一股浓重药味扑面而至,熏得鼻息一滞。

眼前的景像,令他瞠目结舌。

女孩晕厥不醒,无力垂落的左手令人触目惊心,五个手指包裹着厚厚纱布,如同粗大蚕茧,形态诡异,似是受了重伤。

朱鸿雁心口一阵窒息,脑子里“轰”然一响:“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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