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 授
白眉和尚吃得津津有味,连鸡骨头都啜了又啜,才肯罢休。偌大一只整鸡,风卷残云,小半刻时间,只剩一堆骨渣。
终于,连手指都舔了干净,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又仰脖喝了一口酒,大声说道:“妙哉,妙哉!这一顿,真是让老衲如入极乐世界也!你这个女娃娃,果然没有诳老衲!是个好孩子!”说完,呵呵笑着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跳了几圈。
於雪尘见白眉和尚如此真性情,洒脱之至,默默笑着看向他。
白眉和尚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席地坐到於雪尘对面:“女娃娃,你叫六出?”
:“是!”於雪尘一点头。
白眉和尚眼珠骨碌一转,讨好着说道:“六出,六出,你食膳的手艺这么好,能不能明天再给我做点东西吃?”
:“和尚伯伯想吃什么?”
见於雪尘如此爽快答应,白眉和尚喜上眉梢:“六出还拿手什么?”
:“鸡鸭鱼肉,蔬菜瓜果,凡这世上有的,我都可以给和尚伯伯做,而且,保证原汁原味……”
:“六出,六出,你怎么这么能干!这一手绝活,是从哪里学来的?老衲尝遍大晏国皇宫侯府将相家里的珍馐美味,没一样抵得上这只烤鸡……绝味,绝味!”
於雪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种手艺,哪是学来的?我自小曾流浪在外,每天都得想办法喂饱自己,日子久了,哪怕一个土豆,都能烤得甜香软糯,这就是当时练出来的。后来入了狭里巷,日子也不宽裕,简单食材都要珍之惜之,烹饪之时,更要用心琢磨。”
谈及这些,於雪尘颇有心得:“例如一只鸡,凭着肥瘦大小、骨肉比例,就要判断是烧是烤是煮还是蒸,怎样烹食才最适合?就像那只山鸡,如若再瘦个一分,我便会做红烧鸡;如若再肥个一分,我便会煮鸡汤,不肥不瘦,烤烧就正好,这样,才不辜负每一份食物!”
听着女孩娓娓道来,白眉和尚若有所思:“女娃娃心思如此细腻,难怪!难怪!”目光闪了又闪,又讨好道:“那,六出明天给老衲烤几条鱼,可否?”
:“行!”於雪尘一口答应。
远处山顶,忽然梵钟齐鸣,梵音悠扬,绵远不绝。
於雪尘凝神仔细聆听,心思一瞬转到了荆旭直身上,眸眼中流露出期盼之色,待梵音静寂,对白眉和尚说道:“和尚伯伯,我得回去了,出来这么久,月婶不知我去向,会担心的……”
白眉和尚听得钟声,眉心一蹙,只是,异样神情转瞬即逝,认真地看了於雪尘一眼:“好!”腾云驾雾般疾步如飞,将她带回到山腰房屋。
第二天一早,白眉和尚又出现在竹林,手里拎着两条大鱼,激动地在窗外唤於雪尘:“六出,六出,看,我一早去河里打的鱼……”
於雪尘还在镜前梳洗,听见他在外呼叫,连忙编好发辫,推开窗扉,见白眉和尚像个孩子似地在外面蹦来跳去:“和尚伯伯,我马上就好。”
这一日,两条烤鱼吃得白眉和尚又是连呼带喊,在草甸上直打滚。
第三天,於雪尘给白眉和尚烤了三只鸽子,这一次烤完,俯身抱着双膝,不时抬头看向山顶,神思游离。
白眉和尚连啃两只鸽子,啃到第三只的时候,速度总算放缓了下来。
眸光一闪,见女孩如此出神,忍不住问:“六出,你老看山顶干什么?”
於雪尘一晃神,收回目光:“噢,我……我在等一个人……”
她十分担心荆旭直,上山三天却杳无音信,她并不知晓他在少林寺做什么,每日的梵钟之鸣却莫名令她心悸。
如今自己腿脚不便,无法到少林寺探看情况。可是已经三天了!难道,求取一本心经需要这么久?她心里忐忑不安,又感觉帮不上忙,心绪愈发烦乱。
:“等人?你有熟人在少林寺?”白眉和尚咯啦响脆地嚼着一块骨头,不经意地问。
:“是,他已经上去三天了……”
:“三天?”白眉和尚眸光看向於雪尘瘫软双腿:“六出,你来少林寺做什么?”
:“我……”於雪尘一怔,看向白眉和尚。
她不知道,是否要将真实情况告诉他,估计说了,会被嘲笑一通。
犹豫了一下,声音愈低:“我身上有寒症,双腿伤情无法愈合,我家公子想替我到寺里求取……一本心经……治疗寒症……”她模糊地说了一下,心想白眉和尚或许并不清楚达摩心经,就准备含糊过去。
:“达摩心经?!”白眉和尚脱口而出,眸色一凝,忽又呵呵笑了起来:“你家的这个公子,倒是有点意思……我喜欢……”
於雪尘微微点了点头,听着白眉和尚笑得肆意,心中不禁难过:也许在他人眼中,敢向少林寺求取达摩心经这件事,确实十分可笑吧,眼眶不由地红了起来。
白眉和尚用力嚼了几大口,将剩下的鸽子一口气吃完,仰脖喝了口酒,又问:“六出,你家公子何以认为,少林寺会让他取用达摩心经呢?”
:“少林寺的玄心大师,是我家公子的师傅,公子的另外一位师傅,给玄空方丈写了封手信,他们应该也有交情。”白眉和尚既然是佛门弟子,於雪尘倒不介意将荆旭直与几位大师的关系挑明。
:“噢,你家公子,是玄心的俗家弟子?”
於雪尘听他讲到玄心大师之时,口气说得随意,似乎未将少林寺一代住持放在眼里,不由一愣:“应该是的,大人,噢,我家公子,拜见玄心大师时,自称弟子的。”
:“嗯……”白眉和尚目光又移向於雪尘的双腿,凝视了一瞬,站起身拍了拍手:“六出,这三天里,你给老衲做了三顿佳肴,甚是用心,你想老衲怎么谢你?”
:“谢我?不用啊!和尚伯伯吃得高兴就好!举手之劳,何以言谢,和尚伯伯言重了!”於雪尘眸光湛湛,看着白眉和尚,神情怡然真挚。她自小热心,这种烹饪之事,于她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何况,能让一位九旬老人畅意开怀,本就是一份由衷之善。
白眉和尚神色一瞬认真,用力摇头:“欸,这怎么行……佛门中人,讲究六根清净,老衲修行至今,仍未勘破。短短三天,六出助力老衲在色香味上入了新界,即将破障,这可是大功德。这样吧,老衲传授六出一个心诀如何?你虽非我佛门弟子,却与老衲有缘,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说到这里,他目光倏然看向山顶:“当然,这个心诀能不能用到,还要看你的造化了。”
不待於雪尘表态,白眉和尚已经盘膝静坐,一字一字缓缓道来,神色一改常态,庄严肃穆:“六出,你仔细记着这三十二个字:外息诸缘……明佛心宗……行解相应……”
於雪尘吃了一惊,暗想:这位和尚伯伯真是随性,不管她愿不愿意,这就开始传授了?
见他一脸肃正,立时不敢怠慢,屏息凝神,跟着默念起来,牢牢记在心里。不知为何,一遍读过,心口缓涌一股热意,她愈发诧异,抬头望向白眉和尚。
白眉和尚望着她,微微一笑:“记住了么?重复一遍。”
虽然尚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於雪尘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嗯……”白眉和尚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有悟性的娃娃……”
山顶的浑厚梵音又开始响彻山林,於雪尘一脸忧虑,眸光又看向山上。
白眉和尚缓缓起身,抚了抚尘土:“六出,你不是总想着你家公子么?走,我带你到寺里去看看……”
少林寺,六和塔前,荆旭直以掌化剑,正与二十四名罗汉对峙而立。
三天之前,拿到周政的手信,看过一遍,玄空方丈眸色一凝,抬眼看向玄心大师:“阅看秘籍,须凭实力,既然是少林俗家弟子,且让他闯三阵,看他自身修为,列小罗汉阵、十八铜人阵、达摩罗汉阵。”
玄心大师一听,心头一紧:“方丈,荆家弟子乃将门之子,非武学世家之子,武学造诣深浅难定,列此三阵,只怕……”
玄空方丈神色泰然,语气平和:“即便是我少林嫡传弟子,几百年来,又有几人能够得授达摩心经?他既是诚心求取,应该有此准备,否则,也就只能让他知难而退了。”
眸色一静,又道:“此外,你与他讲清楚,达摩心经原是经书、心诀合二为一,六合塔内的经书,只要他有实力过阵,自然给他看,另有心诀,乃是亲授。如今,了济师公踪迹全无,这三天里,我会每日敲钟千里示音,如若了济师公愿意回到少林,他便有缘取得,否则,即便他取得经书,没有心诀,也是全无用处,且看那孩子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