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 阵
第一天,荆旭直迎战小罗汉阵。
此阵由九名罗汉列成,形若一人分影,虚实变幻,动时行云流水,停时重若山岳。荆旭直进入阵内,不能持剑,以掌化剑,寸劲激发,四处劈挡。
肃卫指挥使周政,三十余年前是少林寺了觉方丈的嫡传弟子。他原是侯门公子,因自小体质羸弱,被父亲送入少林习武。他六岁入少林寺,因天资聪慧,师承了觉方丈。二十岁时,奉旨还俗出少林,成为弘文帝肃卫,隐身朝堂六年。之后,弘文帝因江湖势力天水堡祸乱一事,重启肃卫。随即,凡朝廷大案要案,几乎均由周政奉旨查办。
荆旭直七岁那年,少林寺逢外贼侵入,一批武学秘籍被盗,不乏孤本珍籍。少林众僧遍寻江湖未果,无奈之下,了觉方丈派遣玄心大师赶赴和京,希望借力肃卫进行追查。周政禀明弘文帝后,即刻应允少林,历时三月,将藏匿各处的武学秘籍一一寻回,并将飞贼擒获。
此次,玄空方丈接到周政手信,正是因为少林寺欠着他这么大一个人情,只好答应让荆旭直闯阵取经。
玄心大师在和京之时,恰逢周政收荆旭直为徒,因办案忙碌,又有佛门渊源,周政将荆旭直托付玄心大师,教授少林基础心法。玄心大师一接触荆旭直,发现这个孩子天赋异禀,竟是武学奇材,即倾力相授。荆旭直悟性极高,师承玄心大师三个月,一身少林内功修练得炉火纯青。
之后,荆旭直一直跟随在周政身旁,十一岁开始单独缉查皇廷重案要案。
肃卫厅办案,常涉王侯公卿勋臣抄家,除了奇珍异宝,权贵之人也喜好搜集珍籍绝本,其中不乏武学秘籍。常年累月,肃卫厅内库内置藏不少。
荆旭直功夫师承少林,内力修为正统浑厚,自小敏而好学,求知若渴,又学有余力,闲暇之时,常去肃卫厅内库翻阅各类武学秘籍。十余年里,博采众长,纳取各宗派武学精萃,剑术刀法修练得极为高深诡谲。
他既受教少林正统武学,又自修武林杂学秘籍,一身武功高深莫测,唯一不足,年纪还轻,内力不够精深。不久之前,因缘际会服用了灵魄花,内力瞬涨十年,以他不足二十岁的年纪,此时的内力修为,已是绝世少有。
如今,独闯小罗汉阵,自有章法。不急不躁,徐徐图之,一番试探,已有决断。
小罗汉阵组阵众僧均为年轻弟子,入寺五年资历,虽是武僧中的佼佼者,毕竟年纪尚轻,内力颇为薄弱。荆旭直以一对九,运用少林功夫,左突右击找出最弱之位,运雷霆之势,一掌劈开右后侧僧人防线,突跃而出,用时近两个时辰,累出一身热汗,终得顺利破阵。
玄空方丈得到传报,神色不变。荆旭直内力之学师承玄心,功夫之学师承周政,以少林功夫突破此阵,并不算意外。
第二日清晨,六合塔前,十八铜人严阵以待。
荆旭直闪身进入此阵,只闻众僧同诵佛号,瞬间四周劲风激荡,一时眼花缭乱,宛若被漩涡吸入,全身压制重重。
此阵首尾相应,群攻之势,连绵不绝,阵型固若金汤。
荆旭直以掌代剑,使出几套少林剑法,均被封堵得密不透风,无从突破。顿时觉得,以掌为剑,在此阵之中,太过势微,即刻以人化剑,踏以凌波微步,力求以柔克刚,招招虚渺空灵,飘乎不定,所出招式,诡谲怪异。
几番试探,屏气凝神,沉下心境,果然渐渐找到一些弱处,三个时辰之后,身形愈发笃静,谋策最后一击。
众僧与他缠斗时久,看他身姿渐缓,以为是体力不支迹象,气势更甚。
荆旭直沉稳换招,乘阵形衔接之间,身姿化若轻羽,脚步移作月影,疾若雷火,快如鬼魅,向薄弱之处一瞬出击。
众僧只觉得眼前一线流火闪过,虚实难辨,电光火石之间,荆旭直破空飞旋,已从东南角越阵而出,站定身形,粗粗喘息,全身上下汗透几遍。
听闻荆旭直又已破阵,玄空方丈神色微微一变,一双长眸倏然看向玄心大师,颇有赞许之意:“这位荆家弟子,如此出类拔萃,确未辜负你当年一番教导。”
:“是!这孩子自小心气很高,当年承缘少林,又得周政教导,这十余年里必然也是勤学苦练,如今有此成就,因果不空!”玄心大师脸带喜色,心中暗暗得意。
能破少林十八铜人阵的,即便少林嫡传弟子也是寥寥无几。荆旭直用了三个时辰,就能破阵而出,确是武学奇才。继而又担忧起来,明日的达摩廿四罗汉阵,更是高深莫测,荆旭直毕竟才十九岁,从武学造诣来说,几无可能突破此阵。他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玄空方丈略一点头,问道:“了济师公可有消息?”
玄心大师心中一沉,立刻回禀:“尚无。”
玄空方丈眸色静谧,微一思忖:“且看明日吧。”
达摩廿四罗汉阵,布阵众僧均为寺内资深武僧,内力浑厚,非同凡响,且有二十四人之众,阵法变化更是精奇无比。
荆旭直休整一晚,晨光微曦之时,又来到六合塔前。
昨晚破阵极耗内力,他已颇感气血空乏,全身酸痛,打坐调息一晚,待得早上总算恢复了九成。他知道,今天此阵既然是最后一关,必然如同关山阻隔,行之不易。
只是,愈是难事,他斗志愈强,立时昂然抬头,薄唇紧抿,黑眸曜亮:为了於雪尘,他无所畏惧,誓要拿到心经。
一到阵前,四排各六位武僧,已双手合什静待,旋即同诵一声佛号,浑厚绵长,令人心神一震。
荆旭直没有任何犹豫,飞身进入阵内。
刹那间,劲风疾啸,僧衣飘飘,无尽真气似狂浪迭至,宛若天罗地网,铺天盖地袭卷而来。荆旭直如同置身铜墙铁壁,无论往哪个方向突破,处处撞到绵绵不绝的真气之壁,将他围困其中。
荆旭直心中已有准备,努力稳住气息,身形宛若穿花叠影,不停转换破击之术,瞬而以腿横扫,瞬而以爪扬击,瞬而以拳劈挡,往四面八方探去,寻找可能的突破点。
蓦然之间,阵型突变,二十四位僧人列成两排,后排众僧双手推抵前排众僧后背,屏气运功。二十四人低喝一声,一道高耸入云的气墙,如狂浪奔涌,骤然扑向荆旭直。
排山倒海的气浪之前,荆旭直避无可避,饶是身影快如闪电,依然如同纸鸢一般,刹那之间被掀出阵外,连退三步,好不容易屏住气息,勉强站定身姿。
他喘息尤重,神色一瞬桀骜,眸光之中,闪过一丝戾气。
眼前的二十四位武僧,垂目合什,不闻一丝声音,仿佛刚刚那一场波谲云诡的激战并未存在。
荆旭直被迫离阵,一切重回源头,努力压制住紊乱气息,深吸一口气,眸光一厉,身形一闪,又飞入阵内。
六合塔前,烟气腾腾,劲风呼啸。荆旭直进入阵内,搅动得地面尘土飞扬,空中风云激荡,他以身化剑,双袖交扬,飘闪不定,试尽一切诡异武学招式,或轻或重或柔或厉,疾速在阵中左突右破,一个时辰之后,又被掀翻出阵。
从清晨到午时,转眼又到申时一刻。荆旭直一次次被掀抛出阵,又一次次重新飞身入阵,一身蓝色衣袍现出多个裂口,额前凌乱披散几缕发丝,身体已经疲累到极至,内力几乎消磨怠尽,只凭着一丝意念,继续往阵中冲去,拼力找寻突破点。
同侧方向右后处,一丛浓密翳映的树影之中,掩藏着两个身影。
白眉和尚见荆旭直连续几次被掀挡出阵,依然毫无畏惧,如同一头小野狼般桀骜倔强,持续冲进阵内,愈看愈觉得有意思,眸眼之中浮现欣赏之意,嘴角勾起笑意,一双手兴奋地左搓右搓。
在他身侧,於雪尘席地而坐,身姿僵直又簌簌颤抖,神色之间满是凄苦。她眼睁睁看着荆旭直明明疲累不堪,却一次次悍勇冲入阵内,与二十四个人拼力相搏,几乎肝肠寸断。
怕女孩情绪激动叫喊出声,白眉和尚封住了她的哑穴和麻穴。如今,她全身不得动弹,但因为心绪激烈,身体颤抖愈发厉害。
听闻耳畔呼吸愈发凌乱粗重,白眉和尚回头一看,见於雪尘星眸之中溢满泪花,思忖一瞬,惬然一笑,隔空往她身上一点,瞬间解开穴道,右手往腰带上轻轻一托,於雪尘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整个人已经飞出树影,又稳稳落到地上。
几乎同一瞬间,荆旭直再次被气浪掀出阵外,单膝撑地,胸口气血翻腾,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於雪尘距离他仅三四丈远,见荆旭直口吐鲜血,瞬间方寸大乱,屏息撑站而起,踉跄跨出三步,双腿一软猛地摔倒在地,撑起双膝继续前移两步,又绊倒在地,再想跑,已是力竭,只能双手撑地,双腿瘫软在后,俯贴尘土之中,向荆旭直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