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 经
不远处,玄空方丈正好赶到,见此一幕,脸色一惊,目光炯炯望向荆旭直。
这位少林俗家弟子,虽然衣裳多处被真气撕裂,头发也有些散乱,却依然身姿如剑,眸光澈亮,哪像是一个已在罗汉阵中苦战了五个时辰之人?
他遽然将目光转向玄心大师。
玄心大师也是神色惊诧,心下倒已是了然,双手合什,身形转向密林荫影处,恭声说道:“弟子玄心,见过了济师公!”
听得此话,在场少林弟子神色俱是一肃,恭敬转向密林荫影处。
玄空方丈眸色静然,也恭声道:“弟子玄空,见过了济师公!”
静等半晌,密林处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旋即,一个飘渺声音远远传来,似已远在天边:“玄空,你怎地这样为难小辈?你是少林嫡传弟子,二十岁时可曾连闯三阵?”
玄空未料有如此一问,一怔之后实诚回答:“不曾!”
:“就是!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想着欺负小辈。那个男娃娃,虽是俗家弟子,我看天赋尚佳,心性勇毅,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少林后继有人,此乃幸事!”说罢,“哈哈”爽朗一笑,话语一转问向於雪尘:“六出,以后我要吃烤鸡,去哪里找你?”
於雪尘被白眉和尚点名问起,也是一怔:“和尚伯伯,您到和京城狭里巷找我就行……”
:“知道了,六出,后会有期啊!”声音越来越远。
於雪尘脆生生答应:“好!”
荆旭直眸光湛湛看向女孩,他自知於雪尘厨艺了得,想到女孩聪明灵慧,机缘巧合或因美食结缘少林高僧,不由唇角勾笑。
玄空方丈发现济师公声音愈来愈远,似是并无回到寺里的意思,连忙说道:“师公,这位荆家弟子来寺求取达摩心经,如今他已连过三阵,可以阅看心经……”
:“那你就让他看呗!噢,那个心诀我已传授给女娃娃了,她也是少林俗家弟子了,自有机缘教他……”
了济此话一出,少林子弟俱是一愣,目光齐刷刷转向於雪尘。
於雪尘眸眼一瞬放空,顿时傻住,谁能想到,背了几句心诀竟然成了少林弟子,而且,听起来这位和尚伯伯辈份奇高,连方丈都得叫他师公。
她心里一慌,幸好,此刻荆旭直已经回到她身旁,有他在,即便被方丈、大师、武僧们盯着,也能稳住阵脚。只是,僧人目光道道精光烁烁,渐渐仍觉难以招架,不由往荆旭直身后躲去。
玄空方丈暗叹一口气:这位了济师公,生性向来极度自我,行事无拘无束如同顽童,一直云游在外,不知怎地竟会与这个女孩结缘,而且,已将达摩心经心诀相授,女孩运道可谓千年一遇。
只是,达摩毕竟是少林秘学,这样的传授方式,也只有这位了济师公做得出来。本来是担心他不回到少林寺,现在可好,徒弟都已收好,还是个俗家女弟子,如此惊世骇俗之举,他说得云淡风清,仿佛事不关己,实在是拿他没辙。
再唤他,已无回应,知道他是“千里传音”,此刻早就在几里外了。
目光旋即看向玄心大师:“荆家弟子既然已连过三阵,就让他上塔阅看心经吧。”又看向於雪尘,神情难得尴尬。
这位了济师公,是他与玄心师傅,了觉方丈师弟,自小聪慧绝伦,心性童真纯粹。武学之上,天赋异禀,堪称武痴,一身修为高深莫测。作为达摩心经执掌者,堪称少林武学第一人,辈份极高,如今他既已将心诀传授给於雪尘,若按辈份来论,她与他们竟已是平辈。
眼看这女孩碧玉年华,毫无武学修为,此刻一脸懵懂,战战兢兢往荆旭直身后躲藏,又暗叹一声:这位了济师公,总是给他们出难题。
荆旭直早已察觉玄空方丈的难处,在於雪尘耳畔叮咛了几句。
於雪尘冰雪聪明,眸光一闪,身形不再退缩,顺着荆旭直的搀扶,站起身努力鞠礼,恭声道:“少林俗家弟子於雪尘拜见玄空方丈、玄心大师。”
她率先开口,以少林弟子身份自称,隐去辈份之说,是定下了双方礼数上的基调。她是机缘巧合,稀里糊涂做了了济弟子,全无意愿在辈份压过少林高僧,如此,主动化解论资排辈上的尴尬,给了玄空一个大台阶。
见女孩蕙质兰心,又有荆旭直在旁点拨,玄空心中甚是安慰,立刻合什回礼:“阿弥陀佛。荆家弟子连闯三阵,武学绝伦,於家弟子得授心诀,机缘深厚,既是为疗伤而来,两位就同入吧。”
得了玄空方丈的首肯,两人即可同行入塔,荆旭直颇为喜悦:“多谢方丈成全!”转身抱起女孩,往六合塔走去。
行经罗汉阵旁,武僧们纷纷合什让道,荆旭直神色谦逊,低首垂目表示敬意。
高塔巍峨淡古,肃穆高远。两人走入塔内,天光清远,恍若神界。
於雪尘见四下无人,伸出双手,替荆旭直撂了撂有些散乱的发丝。两人四目一凝,相视而笑。
未察觉第二层塔室内盘腿端坐着位僧人,声音寂寥:“倒是稀奇!要么无人入塔,要么就来一双,咦,还有女娃?”
:“少林俗家弟子荆旭直、於雪尘,蒙玄空方丈应允,入塔求取达摩心经一阅。”荆旭直将於雪尘轻轻放下,右手牢牢将她扶直,恭顺回答。
:“达摩心经?倒是更稀奇了!娃娃,你闯了哪个阵,玄空答应你进来?”僧人身形瘦小,状若枯木,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
:“是小罗汉阵、十八铜人阵、达摩廿四罗汉阵。”
:“噢?!”僧人声音惊异:“老衲镇塔近十年,已是孤陋寡闻,倒不曾知晓,俗家弟子中竟有如此厉害角色……”他上下打量荆旭直,仰天一笑:“玄空也是促狭,同列三阵,竟然都阻不了你……难得!”
他长臂一伸,一阵清风掠过,手里已多了一本经书,随即右手轻挥,经书腾空而起,向荆旭直缓缓飞去,挟带一股风啸之声。
荆旭直左手一探,疾如闪电,掌心运气将经书稳稳拿住。
只是一瞬间,手掌中经书竟化作粉霁,飘落在地。
於雪尘大吃一惊。
荆旭直目光锐利,神色不变。
僧人眉目一动:“嗯……一招拿云手,炉火纯青,这份内力修为……”僧人目光一闪,又“咦”了一声:“娃娃,你已得心诀了么?”
:“是,弟子已经知晓心诀!”
僧人神色一怔,瞬时大笑起来:“这个了济,竟是回到少林寺了么?快百岁的人了,做事还是颠三倒四!人家经书还没拿取,心诀倒先教好了……
大声笑完,僧人眸光精光一闪,旋即神色一收,一脸肃正,半阖着双眸,不言不语,半晌不动。
佛塔内寂静一片。
於雪尘等了半晌,心中颇为惊奇,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大师既不说给,也不说不给,直接就是沉默以待,她看向荆旭直,发现这位大人神色平静如水,没有丝毫不耐之色,只好也如他一样,继续保持缄默。
再过一会儿,见僧人如同入定,再也不理他俩,愈发奇怪,忍了许久,有些按捺不住了,正待开口询问,觉得手臂一紧,感觉荆旭直正轻轻箍着她,举目望去,见他眸色清越,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只好又隐忍下来。
如此,三人皆是沉默不语。
於雪尘站得久了,双腿开始疼痛颤抖,只能咬紧牙关坚持。荆旭直知她忍得难受,右手一探搂住她腰身,手势强劲,几乎侧抱,身姿纹丝不动。
於雪尘双腿无法着力,紧贴着荆旭直,感觉这位大人像棵参天大树挺秀高大,自己则像根藤蔓缠倚着他,羞赧之中,脸上染上红晕,长睫如蝶翼微颤。
荆旭直感觉女孩心绪起伏,垂眸看向她,女孩脸庞透着薄红之色,鼻尖染上嫣红,真是煦色韶光。
这一路求索闯关夺隘,他费尽心力,眼前高僧应是最后一道阻碍。荆旭直初心始然,稳静镇定,只要女孩重疴得愈,一切安好,身历再多艰难都是行得圆满。
过了半个时辰,僧人眉目一动,缓缓问道:“佛说三不善根,贪嗔痴。达摩心经,是少林秘学,你俩如此执着于求取,可是犯了三毒?”
荆旭直微一思忖,眸光曜亮:“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物格而后智生,智生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弟子求取心经,缘为治病,非不甘情愿,非意气用事,非颠倒妄取。待痼疾去除,自是心无挂碍。佛陀有云: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唯信之者自证,请大师明鉴!”
僧人此时才睁开眼睛,脸上隐现笑意:“罢了,修身净心,正见正行,你这娃娃既有如此悟性,确是达摩心经的有缘人!”
他右手一探,从身后侧檀柜中取出本薄册,稳稳推向荆旭直手中:“此乃心经,三楼塔室有桌有椅,待会你俩就去那里阅看,每日看一时辰,三日为限。”
说完,僧人目光扫了一下於雪尘的双腿,不经意又说了一句:“先练洗髓经,再练易筋经。”
:“是!多谢大师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