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2016年10月
在北京待了十多年了，顾乔还是喜欢这里的秋天，天高地阔，红砖灰瓦，色彩斑斓。
只是天上如果忽然盘旋起一群鸟儿，站在金黄的落叶下遥望，心中还是不免浮出一番孤寂来，这便是北京了。
顾乔从车上下来换了双裸色高跟鞋，她没有选择正装，但是想着这种外资企业对穿着也一定有要求，所以尽量装扮的正式些。
上身驼色风衣，配了个西装裤和细跟皮鞋，为数不多的奢品包包也是为了撑场面用，今儿也背来了。
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五年，居然还是会恐惧面试。
17层的电梯一打开，便看见HR小姐姐戴着工牌在门口等她，“你是约面试的顾小姐吧？”
顾乔勉强扬了扬嘴角，点点头。
“你好，我是在网上和你联系的梁跃珂，叫我Keyla就好。”这姑娘看着就是新来的，还怯生生的，一说话就不自觉停顿。
“好的，我叫Grace.”
她跟着Keyla往里头走，公司是典型的外企建筑风格，装修简洁流畅，采用干净的原色，用一些同色系点缀相呼应。办公区有点像大通铺，没有一一间隔起来，方便大家随时讨论。设计这个工作有时候需要头脑风暴，尤其是建筑设计，打配合也显得尤为重要。
“Grace，你带简历了吗？”Keyla问。
“嗯，带了。”她从包里拿出提前打印好的简历。
“作品集呢？”Keyla又问。
“也带了。”
“好的，那你跟我来吧！”Keyla真如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带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边走一边介绍，“今天面试你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秦工另外一个是何工，长得好看的是Mr.秦喽！”
小姑娘说着便笑起来，一副花痴模样，顾乔也险些被她逗笑，毕竟自己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心境了。
“何工是一直在我们北京这边，秦工之前在国外，去年才回来的，人虽然帅，但脸也是出了名的臭，笑穴像是没点开一样……”
这样长篇大论的铺垫倒让顾乔对即将要来的面试期待起来。
“Keyla，我能把包放你那吗？我拿进去不方便。”
“可以啊！那你结束了让前台找我。”她真是没心没肺。
很快就到了门口，会议室的门紧闭，Keyla赶在她进去前还对着她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她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里头横放着一张白色长桌，右侧立着的是投屏幕布，两个男人背对而坐，凭着Keyla的话，她仅从背影便分别出秦何二人，这证明长得好看的人从气场就能分辨出。
靠近门口的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背部挺拔，干净利落的短发在灯光下散发出男性的气息，被修剪过的鬓角嵌在他棱角分明侧脸，从她那一角完全看不出表情，但却嗅到一丝丝熟悉。
感应到门口有人，何工扭过身来看见她走了进来，接着礼貌地说了句：“请坐”，指示她坐到对面去。
她这才看清楚秦工的脸，和十三年前的那张脸并无二致，只是多了几分稳重和睿智，少了些少年气。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但仅一眼。
她利用去拉椅子的空隙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不动声色地将它吐了出去。好在顾乔纵使内心千军万马，表面也可装得云淡风轻，她马上调整了表情，伸手将自己的简历和作品集分别递了出去。
“何总，秦总，这是我的简历和之前参与过的一些项目。”她双手奉上。
秦纵淡淡地抬起眼皮，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几秒，眉间隐约出现了几分崎岖，顾乔被他这一看心里又开始慌乱起来，咫尺之间，她只好抿了抿嘴唇，强壮镇定。
十三年未曾见过，对他的印象很是模糊。像是多年前的老照片，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晕染，只看得见轮廓。
即便如此，她也记得他眉眼极为漂亮，尤其是眼睛，睫毛修长，根根分明，灯光从头顶照下来时，能看到它垂在下眼睑的影子；同时一双瞳仁黑亮干净，清隽如初。让人不禁联想起武侠小说里的俊美小生。
相较而言，顾乔和他却大相径庭。她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显得凶巴巴的，多少人说过她看着就不好相与。
看简历的片刻沉默起来，这种沉默使人煎熬。
好在何工开口让她自我介绍。
想当初顾乔初入职场时，虽然毕业于顶尖学府，又有过留洋经历，却始终摆脱不掉骨子里的那股自卑劲，她今日笑Keyla的稚嫩，却忘了那时的她比Keyla还不如。带她的师傅告诉过她，“建筑这行，五分设计五分口才，你如果改不掉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趁早转行走人为好！”
为此，她又用了两年才敢站在众人面前大方展示自己的设计成果。
所以，这种老生常谈的自我介绍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何工已经看完，将简历放在了一边，抬起头看她在谈些过往的工作经历。秦纵还低头翻着她的作品，像是要在那一页看出朵花来。
“你的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看下来都还不错，我看到你上一家公司在行业里口碑也很不错，那顾小姐为什么选择离职呢？”从进来到现在何工都一副松弛艺术家的模样，问问题时也还是笑着。
秦纵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听到这个发问时倒倏然将头抬起来，似乎这也正是他想问的。
顾乔来之前就猜到过面试官必定会问到这个问题，就像押中题的欣喜，然而这个答案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圆满的。
“因为当时我刚结婚不久，不想和另一半那么快就异地，所以辞职了。”她如实回答，一点也没含糊。
何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目前工作和家庭能兼顾吗？”
这话的潜台词她听得真真的，她三十出头的人了，已婚未育，况且她还是离异状况，这话对方未具体问下，她也不好透露，但如若知道了，想必更担心她的工作状态了。
“我想我没问题……”
“问点专业的吧！”她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秦纵对何恩清说。
他又重新盯着她的简历那一栏看，右手拿着笔的手竖扣在桌上，顾乔看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让她不自觉地想到那一年。
“顾小姐，你通常在项目团队里是leader的角色还是只是个协助者？”他慢慢抬头，眼神却直勾勾定在她的脸上。
“做过些领导者的角色，也协助过，碰到一些旧居改造项目时，是我比较擅长的，也做过像是商业住宅外观设计和小型地标性建筑。”
“你之前了解过环建吗？”秦纵的问题看似压迫，但在顾乔看来并不难回答。
“当然，全球排名也靠前的，同时我还看过贵司很多案例，前年在澳洲的那个项目我就很喜欢。”做这一行总离不开学习，没灵感的时候看看作品是寻常。
他将右腿抬了起来压在左腿上，换了坐姿，尽管同是坐着，顾乔却总觉得他像是以一个俯视的姿态看她。
“顾小姐，以你这几年做建筑的职业生涯看来，最难的点是什么？”
顾乔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答案，只是她斟酌了一下，有些回答可能不需要那么诚实。
“自我意识和甲方要求完全对立的时候吧！这是我觉得做建筑的难点，因为建筑师都想要希望自己的作品独居个人风格的。”
秦纵点了点头。
剩余的面试几乎是在秦纵的推动下完成的，顾乔并不忌讳面试时问些私人问题，因为生活和工作说到底很难分开，尤其是做他们这行，灵感可能来源于每时每刻，根本无法做一个切割。只是她还是更喜欢从工作本身出发，这样起码让她觉得专业。
直到面试结束时，顾乔也不知道秦纵到底有没有认出她来。
她看了他手上没有戒指，不过他的样子看上去不缺钱，更不缺女人。
顾乔走出那间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长长舒了口气。从她看到二人现场反应来说，这场面试大概率挂了。
何恩清对于这样一个大龄已婚女人的印象并不好，倒不像歧视，但从她的角度出发，能理解。而秦纵，她没什么把握。因为她的个人风格和这间公司的特点并不相符。环建更倾向于大型的现代主义，而她更擅长小型改建。
顾乔带上门，秦纵将她的简历还拿在手上，何恩清慢悠悠地说：“这妞不错啊！她要不说我还看不出已婚，可惜了！”
“可惜什么？”秦纵伸出腿小小的舒缓一下。
“你说呢？”何恩清一脸不怀好意地坏笑。
秦纵没理会他的口不择言，早习以为常。“能看出她基本功扎实，你看她之前的项目做的也不错，是有一些巧思在的……”
“我说秦纵，你不会想要了她吧？人家可是已婚妇女啊！”
“你瞎说个什么？我只是从专业的角度来说。”秦纵忽然站起身准备回办公室。
“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就是大老板也不会同意，外企明里不搞歧视那一套，实际上招人的时候就pass了被歧视的那部分……”何恩清在背后愤慨激昂。
秦纵没有理会，而后从会议室走了出去。
……
Keyla看到顾乔出来后还兴冲冲地问：“Grace，面的怎么样？”
她摊摊手：“我也不清楚。”
“那有结果我会尽快反馈。”说起来她对顾乔印象不错，满心期待和她当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