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文珊最终还是没有拗过鱼真的死缠烂打，勉强答应了带她上山看看，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要额外的酬劳。
今天的日头并不算好，天空灰蒙蒙的，看起来随时就会有大雨倾盆而落。
鱼真背着背篓随着文珊的脚步到了城外的一座荒山。
这里荒草林立，中间散落着众多歪歪扭扭的墓碑。这些墓碑有的是石头做成的，有的则匆匆忙忙用一块木头代替，上面的字迹都因为风水日晒难以辨认。
偶尔见到几个比较体面的坟包都被黄鼠狼打了洞，隐约能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森森白骨。
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后人来祭拜过了。
因为是荒山，周围的树木都长得出奇的高，歪歪扭扭的样子十分怪异。
“山里的野兽有时候饿得不行了会出来刨坟墓吃人骨，坟包上面有洞不稀奇。”文珊背着孩子走在前面，语气极为冷静，“运气好的时候，这些野兽还能够吃到新鲜尸体。”
“咔嚓。”
鱼真听到文珊的脚底下传来异响，循声望去发现一片白骨，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她不禁爆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尖叫，但却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
“嘘。”文珊双眼警惕地向周围望去，压低声音：“小声点，虽然前两天的山火烧死了不少野兽，但我们还是不能打草惊蛇。”
“不论是人类还是野兽，新鲜的食物总是最好吃的。”这句话在暗示什么，鱼真再清楚不过了。
如果她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稍不留意就会成为野兽的盘中餐。
她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继续跟着文珊的脚步前进，心中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虽然在进山之前，文珊再三警告她这里不是寻常女子可以闯的，但她却没有当真。
她望着文珊弱柳扶风的样子，心想既然带着孩子的妇人都能安全进出，自己想必也没问题。
但却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个地方。
周围安静得不像话，除了偶尔传来的布谷鸟叫就是风吹草叶发出的沙沙声，弄得鱼真身上发毛。
“你平时就是到这个地方来挖粮食的？”她压低声音问前面闷头赶路的文珊，一不小心又踩到了一个棍状物体，吓得她赶紧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大叫出声将周围的野兽引来。
这次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树枝。
文珊点头道：“我丈夫死的早，家里老人也不在了，最后留下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偏偏这几年天公不作美，地里收成不好，为了活命只能来这个地方碰碰运气。”
明明都是些辛酸的往事，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格外平淡，好像经历这些苦难的人并不是她自己。
“我们这里山匪肆虐，偶尔有人倒霉撞上了遭遇血光之灾也是平常事。人死后这些山匪也懒得好好收尸，随便找个地方挖坑就将人埋了，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乱葬岗，也成了某些人掩盖罪证的地方。”文珊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语气中带了些许哽咽，但很快就平复了下去。
“不过这对于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也不全然是坏事。”她挑起树枝将野草往旁边扒拉，在荒草中搜寻些什么。
文珊在荒草中找到了一株植物，抄起手上的锄头就挖了起来，边挖边说道：“前几年村里几个外乡人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逃到了我们这里，没过多久就被仇家找到尽数灭门，后来这乱葬岗里就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植物。”
鱼真听着文珊的描述，先是觉得毛骨悚然，后来仔细想想便大概猜出了端倪。
这些人想必是为了躲避仇家从其他地方偷渡过来的。
因为吃不惯中原的食物，他们在出门之前就准备了一些当地的种子，准备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然后再将这些东西种下去。
但却没想到意外来得比计划更快一些，他们很快就被仇家追上门来，惨遭灭门。
那些还没来得及种下的种子也随着他们一起被抛在了乱葬岗，这些植物见风就长，将腐烂的尸身作为养料，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野蛮生长。
鱼真一想到昨日吃下去的土豆可能也是从尸体上长出来的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问道：“昨天那些东西也都是从这里挖来的吗？那旁边……”
“那旁边没有尸体，就是一片荒地而已，就算有的话也被野兽啃食了，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的。”文珊好像知道鱼真想问什么，语气平淡地安慰她。
尽管这种安慰并不起作用，鱼真一想到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吸收人体养分而生长出来的就有些膈应。
“呵。”鱼真听见文珊轻笑了一声，很不理解。
“你笑什么？”其实她是有些生气的，虽然上山找粮食是她主动提出的，但文珊今日的态度却让她莫名地有些窝火，和前几日见到的判若两人。
文珊珉起嘴巴摇摇头，沉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羡慕你罢了。”
“一看就知道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人生老病死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啊……我们这种人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能选择吃什么，吃的东西从什么地方来。”她好像挖到了些什么，将手中的锄头搁在一边，改用手刨。
不多时，几个灰扑扑的泥团似的东西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这正是鱼真想要的土豆。
但她现在想要这个东西的心情却没有那么迫切了，她甚至开始思考自己应不应该将它们拿走。
但文珊并不管那么多，她也不管土豆上面有多少泥土，一股脑地抱在怀中，站起来往鱼真背后的背篓里放。
“如果这个东西真的能吃，这就是穷苦人家救命的口粮。饥荒年代人们什么不吃？吃树皮草根的有，吃树枝昆虫的有，甚至还有吃观音土的，若是真闹饥荒，这些野草野菜就是山珍海味，哪里还有人管它长在什么地方，只要能吃下去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鱼真一路跟着文珊走走停停，背上的背篓渐渐变得极为沉重了起来，挂在肩上的两根细绳勒得她几乎要散架。
“我看这些也够了，我们歇一下便准备下山吧。”鱼真用手将细绳向上拉起，试图减轻肩上的负担。
文珊抬头看天估算了一下时辰，点头道：“婷儿也差不多到时间喝奶了，不然等下又该哭了。”
鱼真小心翼翼地挑开搭在婷儿头顶的遮光布，见孩子睡得安稳，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她们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完全顾不得地上干不干净。
明明才过了一早上，鱼真却感觉已经煎熬了一天。
她将背篓放在一旁，里面满满当当放的都是在山上挖到的野菜、山菇以及药材。
鱼真将手撑在身后闭目养神，文珊也安静了下来。
山风从北面刮来，一人高的野草在凌厉的北风吹拂下沙沙作响。
鱼真闭着眼睛，居然感受到了一种宁静的氛围，今晨的劳累也在这个时候逐渐褪去，有些昏昏欲睡。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人给打断了。
文珊摇了摇鱼真的肩膀，语气中带着紧张：“别睡，有东西过来了。”
他们二人来得匆忙，加之前两日突发山火，山上的野兽已经有多日没有出没了，因此并没有带多少防身的物品。
鱼真被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往文珊身上靠。
这乱葬岗里一个活人都没有，当前唯一可靠的也只有带她上来的文珊。
鱼真虽然年轻，但毕竟是活在和平年代的人，生存经验远不如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文珊，因此她也自动将文珊当做了依靠。
文珊将鱼真护在身后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发现刚才还窸窣作响的草丛渐渐没了动静。
她犹豫着想向前查看，最后将身后熟睡的孩子解了下来放进鱼真怀里压低声音道：“走远一些帮我照看孩子，若是我发生了什么不测，婷儿以后就麻烦你帮忙照顾了。”
说完她便抄着手中的木棍向草丛走去。
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鱼真有些着急，抱着孩子的双手不自觉收紧了起来，怀中的孩子也感到了压迫感带来的不适，叮咛了一声，但所幸没有醒来。
文珊用小心地用木棍扒拉开草丛，里面居然露出一双人手来。
这双手通体发黑，指节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上面沾满了已经干涸的血迹。
“没事了。”文珊松了口气，手中的木棍也因为放松警惕掉落了下来。
显然她也是十分紧张的，刚才只是以为自己处于生死关头，在强撑罢了。
鱼真听文珊解除危险信号，心中的悬着的石头也落下了大半，但仍有些不放心。
她小心地抱着怀中的婷儿，探着脑袋往前看，在看清楚是个人而不是野兽之后彻底放下了悬着的心。
文珊将婷儿从她手中接过，接着将孩子用背带将孩子固定在胸前，道：“咱们快点下山吧，等下日头再毒辣些怕是要中暑。”
鱼真认同地点点头，却发现草丛里的人动了一下。
“他他他……他还没死！”鱼真被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磕巴了，但文婷却并没有打算管那么多。
她将地上散落的东西都一一放回到背篓里，前面抱着孩子，后面背着背篓便打算下山。
“我们就这么不管他吗？”鱼真见文珊转身准备下山，心中不忍。
这个人还没死呢，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文珊听见鱼真这么问话，背影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山风将头发吹得凌乱，胡乱扒拉在侧脸上：“我不打算管，你要管的话，你自己将他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