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褚凌觉得自己很贪婪,他本应该知足的。
从单家人手中捡回来一条命本就不容易,恩公又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将他救回来,他本应该不求回报的,但是现在他却妄想以奴仆的身份永远赖在这个家里。
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他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扫地出门,若是不幸被单家人发现,最后或许只有挫骨扬灰这一个下场。
院中的野草已经在这两天被褚凌处理干净堆在角落里了,荒地也用锄头翻得十分细腻,只等待播撒种子。
泥土的馨香在空气中蔓延,鱼真和褚凌在院中面面相觑,思绪纷飞。
“我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我会洗衣劈柴,或种地做饭,若您以后成家了,我还可以为您带孩子。”褚凌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却很快,颤抖的声音无一不在显示着他的紧张。
“只要您肯将我收留下来。”他将自己所有的本领都摆在鱼真面前,将这些当做交易的筹码,但讽刺的是参与交易的货品正是他本人。
其实褚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鱼真心中是惊喜的。
既然褚凌是她回到现实世界的唯一途径,那么将人留在身边自然是第一选择。
虽然现实世界的生活不太令人满意,但自己毕竟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朋友家人甚至是生活圈子都在那里,所以回家的想法一直都没有搁置过。
但是褚凌这样卑微且心焦的样子确实让她觉得不对劲。
她并不觉得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的地方能让褚凌这么快就产生归属感,也不认为自己短短几天的照料就能让一个人甘愿放弃自由,让自己永远屈居人下。
鱼真眉头紧皱着,不再像刚才一样试图将褚凌扶起来,只是任由泥土里湿润的气息往他的衣袍里钻。
沉默良久过后她终于开口询问:“为什么?”
这三个字是在问褚凌,也是在问她自己。
她对于褚凌的了解还停留在搜索引擎以及博物馆里提供的寥寥数字上面,而那些经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顶多能起到望梅止渴的作用。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要成为将军还要很长的距离。
褚凌低垂着脑袋鬓边凌乱的发丝被微风吹起,贴在沾着细密汗珠的脸上。
“刚才出门,我遇到前主人了。”他颤抖着嗓音,将伤疤揭开给鱼真看。
“想必主人早已经看到过我身上的伤痕。”鱼真还未答应要将他收为仆人,他就已经自觉改了口,生怕对面的人反悔。
“我遭此毒打并非做了什么错事,也绝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我撞破了前任主人的秘辛,他们为了家族名声便将我痛打一顿丢进了乱葬岗。”大颗泪水从他的眼眸中低落,砸在泥土里开出一朵花来,“要不是主人好心将我救回来,只怕我如今已经死无全尸了。”
家族名声是这些大家族最在意的东西,若是被人撞见褚凌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人要回去再杀一遍。
这个时代的奴仆是没有尊严的,主人对奴仆享有最高的支配权。不论生死,只要契约在他们手里,奴仆就是契约缔结者的所有物,和牲畜没有什么分别。
换言之,只要奴籍没有被官府解除,褚凌的生死只是前主人的一句话而已。
“你的意思是?”鱼真回过味来,“让我帮你从前任主人那里赎回卖身契?”
她一直以为褚凌只是个普通的小乞丐,没想到居然是某个人家的家丁,那他之前的生活应该不会太难熬。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中踏实不少。
她最害怕的就是褚凌口口声声对自己无所图。免费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也是最昂贵的,她害怕自己信口答应之后偿还不起。
可问题在于,如果要将褚凌的卖身契赎回来,穷得叮当响的她还不够格。
“你觉得我现在是有钱帮你赎身的样子吗?”鱼真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实际却禁不住捏紧手心,被布紧紧包裹着的银钱将手硌得生疼。
“赎身的钱不用您操心,我会想法子赚钱的。今天这些钱全是亲自赚回来的,没有假手于人,还请您答应让我留在这里!只要您将卖身契赎回来,我必定生死相随。”少年交叠双手放在眉心又向鱼真行了个大礼,她只得弯腰将人扶起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企图,再让人跪着实在有些不好。
“别干这些让我夭寿的事情,你比我小不了多少。”鱼真将银子揣在怀中,腾出手将褚凌拉起来,冷不防撞上他发红的双眼。
这小朋友哭起来还挺可爱的。
她清了清嗓子,仔细思虑起这件事情来。
“那个,你先回去休息吧,容我想想。还有别叫我主人,虽然我愿意帮你,但是我并不希望以主人的身份要挟你,你以后叫我姐姐就好。”她向褚凌摆摆手,转身又钻进了厨房。
褚凌没有吱声,静默地跟在鱼真背后也进了厨房。
她倒想看看,这小子到底用了多少食材才赚回来这么多钱。
鱼真嘎吱一声打开厨房门,看见的却是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原本被她弄得有点脏乱的台面上也干干净净的。
“还挺……干净的。”她原本进来是想找茬儿的,但这会儿是真的没话说了。
她知道褚凌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回去,思索片刻还是将人喊了进来。
“你来。”褚凌好像在等着鱼真叫他,话音刚落便踏着轻快的步伐进来了。
他将手叠放在前额,又要作势行礼。
“诶,停!”鱼真将手搭在交叠的双手之下,阻止了他的行为。
“你的请求我答应了,就算我不愿意当你的主人,长姐的话该不该听?”她歪着脑袋望向褚凌低垂的面庞。
褚凌乖乖点头,向后挪了一步。
“那你是不是应该一切都听我吩咐?”
褚凌接着点头。
“那我接下来就要给你立规矩了。”她抄起炉边的烧火棍在手心敲打了几下逼向褚凌,惹得他不住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他眼中含泪,望向鱼真的眼神极尽委屈。
“第一件事情就是不准给我下跪。”鱼真用棍子敲了敲他的膝盖,“膝盖骨不想要了就捐掉,我又没有生你养你,跪我干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侧身拉过一条凳子坐下,“然后就是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不准违抗,否则我就不帮你了。”
褚凌珉起嘴巴,紧蹙双眉一副十分局促的样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两天他可没少做违背鱼真命令的事情,现在说这个就是在提醒他吧。
“现在我的命令就是,”鱼真停顿了一下,厨房的空气顿时凝滞了起来,褚凌居然感觉到脊背有些发凉。
“快点给我去休息,等下叫你吃饭的时候再出来。”这下褚凌彻底呆愣了。
再宽和的主子都不会任由奴仆休息自己做事。
而且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为鱼真杀人放火、赴汤蹈火,甚至是爬床也未尝不可,却没想到迎来的第一个任务这么轻松。
而且面前坐着的人也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褚凌有些不解地盯着鱼真的脑门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在鱼真威胁的目光中离开了这里。
主人的命令不可违背。
待亲眼看着人回到房间之后,鱼真才腾出手来处理前两日买来的食材。
之前从文珊那里买来的东西虽然都是些耐放的,但一直放在角落里只会越来越不新鲜,最后反而进了虫子的肚子。
索性现在已经大概弄清楚了该做什么买卖,她也不再费心于做什么创新菜了。
鱼真将那几个萝卜切成片,放了点酱醋、生姜、白糖、盐、茱萸腌制成了一个凉菜,然后又把白菜洗干净做了个清炒白菜。
因为这几日一直在研发新菜,仅有的那几个调料实在是无法满足鱼真的要求,她咬咬牙便将家里的调料罐装满了,能买到的、买得起的调料都能在厨房里找到,也算是一应俱全了。
但是她的荷包却实实在在地受了伤,所以最近的饭菜里面基本上都没有油水,吃得她嘴巴都寡淡了不少。
她做的饭虽然不太符合当地人的口味,但是速度却不慢,天还未黑,几个菜就已经摆上了桌面。
“吃饭了。”她朝着厨房外面大喊,不多时便听见脚步声踢踢踏踏传来。
虽然人来了,但态度却有些别扭。
之前他都是在下人房里或者是等主人吃完再捡些残羹冷炙的,从来没有和主人一起同桌而食过。
鱼真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好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主人,一起吃饭怕是……
鱼真掀着眼皮看门口迟迟不肯进来的人,大概猜出了他心中所想。
“以后除了要听我的话,我们二人之间可以平等对待,就像家人一样,”她将饭盛好放在对面,“我吃饭的时候你也要一起吃饭。”
说完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褚凌犹豫片刻也慢吞吞地坐在桌边,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两人都不是什么挑嘴的人,因此每天吃的东西都很简单,随便几个小菜就能打发清楚。
但她不挑嘴是因为吃惯了大鱼大肉,对蔬菜的喜爱大于荤腥,而褚凌却不同。
他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孩子,天天吃素怕是会对身体发育有影响。
但是……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钱包,有些犯难。
“那个……”鱼真忍不住叹了口气,碗筷在桌子上发出轻响,“你今日的钱都是怎么赚到的,方便和我说说吗?”
没有想到做个梦还需要为生计发愁,要不要这么真实啊?
褚凌刚夹起一块腌萝卜准备往嘴里放,听见鱼真问话赶忙将东西放回碗里,毕恭毕敬地答道:“路过的小孩儿看着嘴馋,我顺手给了他一小块,父母见孩子开心,价格也不贵就买了。”
到底她都懂,但是如果光靠这样碰运气,一下午也很难得卖到这么多钱。
她接着问,“然后呢?”
“刚才父母给他买的分量本来就少,他没解馋就一直在摊位旁边晃荡,我便心生一计给了他一个彩头。”
“我让他帮我宣传鱼记金丸子,只要能帮忙带来一个买主,我就给他一个丸子,两个买主就两个,以此类推。这对于村里的小孩来说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丸子的定价也很实惠,后面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卖完了这些东西。”
虽然道理很简单,但鱼真还是很佩服褚凌的能力和决断。
要让她来做这种买卖是万万不成的,只要有小孩在旁边晃悠她就会忍不住免费送给人家吃,最后钱也没赚到,东西也没了。
鱼真抿起嘴唇,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担心也是最想问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的主人到底有没有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