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巷静花空
江湖传闻,顾梦曾孤身一人,在一条巷道中解决过几个亡命徒。七星刀破空而出,八名匪徒还未来得及动武,便尽数折于刀下。此事发生在顾梦身上无甚稀奇,真正令人叹服的是,那八人死的无声无息,就连倒地时分都未曾发出半点响动来。这说明顾梦在斩杀对手之后,还有闲力将尸体轻置于地。
另有一桩轶事,是发生在悬崖边的。
顾梦还有一副贴身武器,是柄挂了特制细链的月牙小镰,平日里镰封入鞘缠于腰间,旁人看了只当是腰带。某夜,月上中天,顾梦在一山脚下练武。她以锁镰作引,辅以内功,顺着峭壁攀了上去,竟在瞬息之间从山脚抵达了山顶。顾梦利落地将手中锁镰当空一甩,冷铁滑入深空同星宿比肩,似是能将月亮都勾下来。她旋身调转锁镰,往崖间岩根一探,一株开得正盛的红花被她毫发无伤地割了下来。
对面山寺里新来的小和尚正好目睹了整个过程,转头就将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
话本先生听了这两件奇事,提笔写下一句“七星破风晚巷静,冷锁钩月岩花空”,从此之后,江湖中凡是有人提起花空堂少堂主,最先想起的便是此句。
其实,这两件事的背后还另有玄机。
空花堂有一位擅长口技的高人,三年前,为了扮演萧路青,萧路衿前去跟随那位高人修习变声之法。某日深夜,萧路衿刚修完当天的功课,就被顾梦拽去了一条巷子里,说是有家店的汤饼特别好吃。结果萧路衿吃完汤饼等顾梦去结账时,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就在此时,几名恶霸出现在了汤饼铺中,说是看上了店家的女儿,要动手强抢民女。顾梦自是不能坐视不管,当下拔刀出鞘。她见萧路衿睡得正熟,不忍吵醒她,于是就悄无声息地料理了那几名匪徒。
再说“岩花空”,那晚顾梦飞身上崖,刚好见岩缝中生了株周燕辞一直在寻的药材,于是顺手把它勾了下来。
旁人不知此中乾坤,只当顾娘子年轻气盛,行事略有浮华,更有嫉恨她的别有用心之徒借此大做文章,想要毁坏她的名声。好在武林中人大多是非分明,两桩轶事入了耳,只对顾梦赞叹有加。
木白凑到舒澜身边小声说道:“竟连你都打不过她?”
“嘶……”舒澜揉了揉被顾梦震麻的肘关节,“我刻意激她试武,竟试出了个高手。我还当顾梦只是借花空堂的名头狐假虎威,没想到她确实功力不俗,以她的能耐,再修炼上几年,恐怕就能同大内第一高手并驾齐驱了。”
与此同时,萧路衿和顾梦也在一边咬耳朵。
“如何?”萧路衿问道。
“身手不错,绝非一般的防身术,定是师承大家。”
看来,舒澜并未刻意隐藏身手。萧路衿把视线放到舒澜脸上:“舒老板倒是大方,我还以为你会藏拙。”
见萧路衿看过来,舒澜挑眉轻笑:“你不也没拦着顾娘子,看来咱俩英雄所见略同,都想着探人底呢?”
萧路衿没回话,舒澜也不再发难,捡起掉在地上的铁杵,放到了路旁农户晾衣架边的搓衣板上。萧路衿这才发现,舒澜方才动手时,用的是洗衣杵。能在顾梦拔刀的瞬间注意到周遭环境,还顺了个洗衣杵,舒澜反应还挺快。
余下的路四人走的很和谐,总算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抵达郑家之后,萧路衿一行人受到了郑家的热情款待,委托人郑久明亲自到正门迎接他们。郑家宅子占地广,前庭里修了不少假山,错落有致地分列在池水周围。池心修一凉亭,亭上檐枋图案精美,几只青鸟展翅于其间,由价值高昂的石青涂料绘制而成,鸟喙全部指向宝顶上镶嵌的金凤,意味着“百鸟朝凤”。
郑久明引众人进了正厅落座。侍女点好茶递过,萧路衿接下茶碗,低头浅呷一口。
“小龙凤团?郑老板当真出手不凡。”萧路衿放下茶盏,“此茶得来不易,郑先生可是有什么路子,能否为在下引见引见?”
“郎君不必客气,此茶乃是舒小弟前些日子送来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要谢便谢他吧。”
萧路衿的目光移向舒澜,眼里有几分审视的意思。舒澜装作没看见,挑话头问起了郑老夫人的日常。
郑老夫人平日不常出门,总是闷在自己院里,话不多,单看花花草草就能看上一天。她没结交多少闺中好友,现如今还活在世上的也不剩几个,大都远嫁异地,相隔甚远,老夫人鲜少同她们会面。郑久明时常劝她出门散心,但架不住老太太执拗,只得随她去。
郑老板的母亲王氏年方六十有六,父亲郑业在他十一岁那年就去世了,是被酒后跑马的醉汉撞死的。据郑久明所言,他幼时家中贫困,父母二人感情深厚,都是良善淳朴的老实人。父亲郑业在外做工,母亲一边带孩子,一边替人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补贴家用。从郑久明的描述中似乎得不到什么线索,唯一不同寻常的,就是郑久明那位非自然死亡的父亲。
“当年酒后跑马的犯人是什么身份?”萧路衿问道。
“是个车夫,在当地的大户人家里做事。”
“您家中有无长兄长姊?”萧路衿又问。
“没有,我是家中独子。”
片刻后,郑久明差仆从将郑老夫人请来了厅里,萧路衿尝试与她进行沟通。虽然老人家还认得出自己的儿子,但她说话颠三倒四,总翻来翻去地念叨:“我对不起你”,根本无法同人正常交流。萧路衿只得就此作罢,转而探查郑老夫人所居住的屋子,但四人并未在屋内发现有用的线索。
听闻郑家还有一处屋产,是郑家还未发家之时所住的旧宅,郑久明在生意做大之前一直住在老宅中。萧路衿与郑老板约好改日再赴郑家旧宅探访,四人同郑久明辞别后踏上归程。
萧路衿掌中缰绳一动,策马与舒澜并行:“舒老板实非常人,小龙凤团有价无市,皇都辰京不少达官显贵权财兼备,尚且一盏难求。”
“小可不才,不过是有幸结交了一位在辰京做官的友人,那龙凤团正乃此友相赠。”
萧路衿故作不解之态,柔声问道:“既是友人美意,为何转手便授与旁人?想来舒老板也是知书达理之人,怎会如此行事?”
只听舒澜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在下平素不喜吃茶,与其暴殄天物,倒不如赠与郑老板这样的品茗高人,替它寻个好归处。”
“是吗?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我初见那日,舒老板在不查阁吃了不少散茶。”
“你记错了,那都是郑兄的手笔。”舒澜不要脸地扯出郑久明当替罪羊,而后开始回击,“话说回来,萧阁主真是深藏不露,只饮一口就认出了小龙凤团。”
萧路衿无视舒澜的阴阳怪气,一本正经地道歉:“看来当真是我记错了,对不住啊,舒老板。”
一旁的顾梦适时插话:“青哥,郑家的案子你准备如何查下去?王氏的房间里并未置办太多物件,全是她自己的东西,房中也完全没有出现过旁人的痕迹。要查与她有过纠葛的人,恐怕不容易。”
台阶递过,二人顺势就坡下驴,默契地终结了方才的话题。
“什么都没有,就是最大的问题。”萧路衿分析道,“王氏的院里没有找到任何与郑业相关的物品。郑久明说他的父母感情深厚,夫妇俩成亲多年,就算郑业离世已久,院里也不应当连郑业的遗物都没有。”
一位同死去的丈夫情深义重的妻子,居所中却没有留下任何亡夫的遗物。王氏与郑业之间的感情,恐怕与委托人所言有些出入。对此,郑久明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瞒而不告?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隐情,那郑业的死或许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