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善人
萧路衿此番前来,一是要确认郑业和王氏的成婚日期,二是要查找二人成亲之前那些年仓县人员的婚配记录,她要确认此二人究竟有无其他婚姻记录。
幸运的是,衙门里的这群老鼠没把文书册籍丢掉。不幸的是,多年以前的册籍起码有上万册,全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间库房中,类目混杂不堪,积了不少灰尘。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更令人闹心的是,这些文书有的受潮糊墨,有的发霉发臭,翻看时需得谨慎些,否则一不小心就是个尸毁书亡的下场。处理这些文书,比萧路衿和舒澜的心眼子加在一起还复杂一些。若单靠他们四人的能力,要在里面找到婚配文册,不知得耗上多少时日。
“让衙役也来找。”萧路衿头疼地退出了库房,“既然是他们自己欠下的债,那就让他们自己来还。”
木白听完萧路衿的话,长舒了一口气。换做是平时,这种苦活定然会被舒澜丢到自己的头上。然而,木白没能庆幸太久——
“舒兄也别闲着。”萧路衿说道,“我和阿梦留在这里找文书,劳烦舒兄去寻访一下当年和郑业同村的郎中,问问他们有没有为郑业看过诊,可曾查出他有什么隐疾。”
“为什么是我去?”舒澜质问。
“舒兄手里不是有人么?自然是广撒人手,才找得更快一些。”
早在舒澜查清张安死因的时候,萧路衿就看穿了舒澜手中的牌。
“他们不过是我在做生意时结交的友人罢了。”舒澜找了个借口,“木白,你去拜托兄弟们帮我跑一趟,我就留在这里等消息。”
以为自己今日不用再跑腿的木白,郁闷地领下了新任务。
萧路衿本打算先确认郑业与王氏的成婚日期。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为郑业看过诊的郎中是否在世还尚未可知,即便是还在世,也未必还能记得郑业。而文书却不同,文书上记载的信息货真价实。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要从浩如烟海的卷帙中找出萧路衿需要的信息,也没那么容易。不如双线并行,看哪边更快一些。
萧路衿往库房里面一蹲就是大半日,就连舒澜那个犯了少爷病的娇贵玩意儿都裹上了面罩,老老实实地上手翻找起来。
众人昏天黑地找了两日,困了便直接席地而眠。两天两夜之后,好消息终于伴随着公鸡的打鸣声一并钻进了萧路衿的耳朵里。
“找到了!”
声音是从库房的另一侧传来的。原本盘坐在地的萧路衿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册子猛然站起。她忽然感觉大脑一阵晕眩,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萧路衿站在原地缓了片刻,瞪着还有些泛花的双眼,跌跌撞撞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只听“咚”地一声,木质的地板发出空响,萧路衿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她回过头一看,舒澜随意地将自己的一双长腿扔在过道中,靠在书架上睡着了。萧路衿撑着地板起身,没有去管地上的舒澜。她一摇一晃地去寻方才喊出声的衙役,双腿看起来像是还没同她混熟。
一只手忽然从萧路衿的身后伸出,扶住了她的胳膊。原来,萧路衿刚才的那一绊将舒澜惊醒了。萧路衿的大脑还有些发晕,任由舒澜扶着她往前走,两人一同来到了那名找到文书的衙役跟前。
文书上果然记载了郑业和王氏的成亲时日。萧路衿根据年号推算了一番,这是发生在三十三年前的事情。王氏今年六十有六,她是在三十三岁时与郑业成的婚。
除了二人的结亲日期,这名衙役还找到了郑业休妻的记录。那是发生在郑王二人成婚之前两年的事,休妻缘由一栏上写着一句话:“本妇残暴无德,多有过失,不从夫纲,故立此书休之。”
一个会动手对妻子施暴的赌鬼,竟然嫌自己的妻子残暴?萧路衿总觉得郑业是在贼喊捉贼。
文书上还有其他记载:“二人育有一女,念其与生母情深义重,故放与女方教养。”
萧路衿沉思片刻,隐隐对郑业休妻的原因有了猜测:“一个性情残暴的人,反倒认为旁人残暴。看来郑业打不过他的前妻啊?”
“二人育有一女……”舒澜接话,“郑业打不过自己的妻子,又没能捞到一个儿子,便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妻子一起打包赶出家门。”
要说郑业精明,他又偏生要去赌博,还欠上一大笔债。要说郑业愚蠢,他却又懂得算计,一手将妻子和女儿这两个“大麻烦”给解决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上本就没有几股好使的劲,还全用来算计自己的亲眷了。
“那王氏呢?”萧路衿问衙役,“有没有找到王氏的其他婚姻记录?”
“未曾发现。”衙役摇了摇头。
衙役的回答在萧路衿的意料之中。库房里的材料杂乱无章,要将她所需的文书全部找齐,谈何容易?看来,还得再耗上一些时日。
那名衙役办事极为可靠,他在寻找婚嫁记录的同时,将过手的文书都整理了一番,按照年份和类目,整整齐齐地码在一旁。萧路衿见郑业与王氏成亲那年的户籍黄册也在,忽然福至心灵。她顺手将黄册取出,翻到了记载着郑业与王氏的部分。萧路衿细细查看片刻,竟发现了端倪。
“不对。”萧路衿将黄册递给身边的舒澜,“你看这里。”
舒澜接过黄册,顺着萧路衿所指的位置看去:“王氏的祖籍在登县,这不对啊?我们先前在郑府看过王氏的照身贴,她的祖籍分明就在仓县。郑老板也说过,王氏是土生土长的仓县人。”
“今年的黄册在哪?”萧路衿问道。
“在新建的文书库中。郎君稍后,在下这就去取。”
方才那名衙役出了门,少顷之后就手脚麻利地带着一本黄册回来了。他将黄册交到了萧路衿的手中。
户籍黄册按地域区分,不似婚嫁记录那样按日期记载,要定位郑家的条目倒不算困难,只需找出对应地区的一本便可,不必全部查看。
萧路衿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精神一些。就在此时,舒澜忽然半路杀出,不由分说地夺过了她手中的册子。
“我刚睡醒一觉,定要比你更靠谱些,我来吧。”
困了就睡,累了就躺,舒澜不喜欢亏待自己,他早在萧路衿挑灯夜战之时,就已经补了一觉。
萧路衿没有推辞,她寻了个墙角席地而坐,竟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然而,舒澜很快便找到了记录,萧路衿刚闭上眼睛就被他叫醒。
“在今年的黄册中,王氏的籍贯在仓县。”舒澜对萧路衿说道。
“恐怕是被采补户籍的差役写错了。”
萧路衿大概能猜到为什么会出错。办差人在录入户籍时极为敷衍,许是急着下值。他只听了王氏的口头报告,没有去核验文书。
王氏的原籍在登县,若她在登县成过亲,那仓县不会有她的婚嫁记录。”萧路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查三十三年前的迁入入口籍册,倒着查,看看王氏是何时来的仓县。”
片刻之后就有了结果,王氏是在三十五年前来的仓县。
“难怪找不到,原来她在与郑业成亲之前两年就到了仓县。” 萧路衿拽着舒澜出了库房:“走吧,去登县查王氏,核实她过去有无其他婚配。”
“你在急什么,顶着那么大个黑眼圈,是想去登县做鬼,吓唬百姓,给当地跳大神的道士当财神爷么?”
听到舒澜的声音,萧路衿不满地回过头。谁知,她还未来得及看清舒澜的表情,就感到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舒澜伸手捞住萧路衿,一把将她抗上了肩头。当他正准备离开县衙时,又忽然想起萧路衿的膝盖上还有伤,这个姿势会压到她的伤口。
“啧,麻烦。”舒澜改换了一个姿势,将萧路衿打横抱起,“要不是怕耽误你查案,我就直接扔地上拖回去。”
舒澜抱着萧路衿出了县衙,没走几步就见一位农人拉着辆木车经过。农人似是刚刚运完菜,他的木车中还粘了几片烂菜叶。舒澜上前拦住那位农人,给了他两粒碎银子。
“兄弟,远目街有一间店子叫不查阁,劳烦您将此人送过去,多谢!”
说完,舒澜将萧路衿安置在了木车上。农人应了声,舒澜便转头离开。
没走出几步,舒澜又担心那农人会心生歹念,将萧路衿拉去买给人牙子。他只好再次回过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农人的身后。
不久之后,农人将萧路衿送到了不查阁的门前,冲里面叫门。大寒应声而出,见自家郎君不省人事地躺在木车里,愣在了原地。
见应门的是个小孩,舒澜便将萧路衿抱下了木车,贴心地把她送进了不查阁。
正在一楼捣药的周燕辞见了这副情状,以为萧路衿出了什么事,连忙上前引路,将萧路衿送到了专为病患提供的床榻之上。当他正要为萧路衿把脉之时,却听一旁的舒澜忽然出了声。
“你们萧阁主才刚熬了个大夜,就不知好歹地要上登县去查案。还好在下是个大善人,便出手将他打晕送了回来。先让他睡上一觉,再作别的打算,替我转告你们家老板,都是熟人,让他不必言谢。在下晚些自会登门拜访,告辞。”
言罢,舒澜背着手走出了不查阁的大门。周燕辞和大寒对视一眼之后齐齐转头,一言难尽地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萧路衿,她的头上还粘着一片烂菜叶。
刚出了不查阁的大门,舒澜就径直奔入了一家酒楼。
“饿死我了,萧路青那厮是打了鸡血吗?他不想睡觉,爷还想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