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好温柔
“你们也不必过于忧心,我将这事告诉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有所准备,万一真有什么事生出,好早做筹谋。”
“白……白师叔,您几日后离京呀?”一直未出声的抚枫突然问道,水眸视着左右就是不敢看对面那人。
白衣男子暖暖笑着,看向抚枫的眸子似透着些别的意蕴,让人难以捉摸,“这次我不走了,枫……你们若有事来这里寻我便是。”
抚枫视线一下子定在那人面上,眼中现出喜色,“太好了!那枫儿做些您爱吃的糕点送过来。”
“有劳枫儿。”
沐皎儿眸子含着笑意,小脸撑在掌上旁观着一来一往的两人,右手在桌上摸索一阵,“嘿,缺点儿瓜子!”
“白师叔,您这回一留下,某个丫头可就太开心喽!”
此话一出,另两人皆是面上一红。
“怎么,皎儿不愿我留下?”白衣男子轻挑眉头,视线缓缓离了抚枫朝沐皎儿看过来。
“哪儿能,巴不得您留这儿呢!有您的助力,我那边进展也更快些,这倒还属次要,关键是丫头高兴,她高兴我就高兴。”
“小姐!”
“在外面叫公子,要不让人听去是认定你是变态还是我是变态?”
“公子!你……你别再胡说了!”
白衣男子看着两人逗嘴,不觉露出笑颜,连一直微蹙着的眉也松泛了些。
“皎儿,你真的变开朗了不少。”
沐皎儿登时怔了一瞬,良久,唇边溢出些苦笑,“是啊!如今的状态,是我以前在梦中都梦不到的。”
“查出……是谁下的毒手了吗?”
沐皎儿轻叹一声,眸子隐约泛出水光,“那人藏得太深,一直未现马脚,但大抵也脱不开是那几人之一,姑且一个个试着,若是让我抓住,必将她挫骨扬灰!”
白衣男子神色有些不忍,但仍缓缓道:“皎儿,你长姐一事事有蹊跷,还记得吗,当你告诉我你长姐故前的情况时,我曾对你说过,那些症状是有人下了蛊。”
“几年来我游历各境,也打听出不少相似事例,但都没甚贴合的,直到半年前我无意间听人说起……”
白衣男子顿了顿,只觉自己嗓子干涩难耐,话在嘴边却不知该不该说。
沐皎儿眉眼间有些漠然,有时候,麻木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白师叔,您说,皎儿都能受住。”
男子呷下一口茶,“与你长姐情况贴合的,是由一种蛊虫引控的毒术。施蛊者早早将这蛊虫下入受蛊者体中,蛊虫蛰伏在人体内,受蛊者并不会觉出什么异样,直到施蛊者‘唤起’蛊虫,那虫子在短时间内通过吸食受体精血,同时释放毒素,直到毒素遍体,受蛊者……”
沐皎儿紧咬住牙关颤声道:“如……如何唤醒?”
“施这种蛊术需选已结对的蛊虫,一只下入受蛊者体中,另一只需施蛊者用自己的血精心饲养,待要唤醒那只蛊虫,便将精心饲养的这只晒干后研磨捣碎制成粉剂,受蛊者食了这粉剂,那便是唤醒了。”
沐皎儿禁闭了眼,泪珠成串自眼角垂落,紧握住的双拳隐隐有些发颤。
“小……公子!”
白衣男子眸中有些痛苦,却仍道:“皎儿,现在不确定你体中……是否有这蛊虫,这些年来让你一直食微毒,触毒雾毒剂,也是为着以防万一。若是……真有那么只虫子,他人对你下了毒手,以你体内的毒还能相制一时半刻,我会尽力找寻方法,皎儿……再坚强些!”
沐皎儿缓缓睁开双眼,泪虽止不住落着,但眼中已现出滔天恨意,“白师叔,不必为我忧心,就算是为了长姐,我也必与那暗中奸人斗到底!亲手摧刃了她,以报长姐之仇!”
旁边的丫头已痛哭到微有些痉挛,沐皎儿叹了声气,轻轻抚上抚枫头发。
“傻丫头,我不会有事,再说白师叔都说了,会尽力找寻办法。你不信我可以,但是白师叔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你不能不信呐。快别哭了,起来尝尝这糕点,刚我尝了一块,快抵上你的手艺了。”
抚枫抽噎着抬起脸,望着沐皎儿一字一句正色道:“小姐,枫儿与您说过,您在哪儿,枫儿便在哪儿,若您出了事,枫儿绝不独活!”
抚枫鲜少有这样严肃的神情,一时倒使沐皎儿愣住了。
一股心酸自心底泛起,迅速蔓延至全身,“傻……傻丫头,我们……都不会有事。”
白衣男子沉默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握着玉盏的手渐渐现出青筋。
沐皎儿掩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指尖狠狠嵌入掌心,终是强忍着将泪意抵在眼眶,“咳,白……白师叔,这小丫头我可安慰不得了,还得您出马,假的美男计丫头不吃,得让她体会体会真美男计的威效。”
白衣男子看出沐皎儿异样,强笑着接声道:“哈哈!那皎儿与我让个座,我便试上一试。”
“好!”
沐皎儿将抚枫紧揽着她的手一指指掰开,待得挣脱立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朝楼梯去。
“我……我出去透口气,你们先聊着。”音中已有些哽咽。
“小姐!”
抚枫正要跟上去,白衣男子忙起身止住她,低声道:“让她一个人待会儿,无妨。”
沐皎儿出了小楼,魂不守舍地在街上走,一腔悲愤全化作泪水自眼眶喷薄而出。
人呐,总是那么矛盾,幼时一点儿小事便能引得嚎啕大哭,恨不得搅翻天地。长大后反成了个淡漠性子,天大的事不过喉头哽咽,寻个僻静处无声痛哭一场,终了一拭涕泪,明日照旧戴上面具,与敌人厮杀,与友人谈笑。
沈丞徽从长街那头走来,遥遥瞧见个身影,与那日偷随着他的分明是同一人。
走近些时,沈丞徽不由有些诧异,往日那般灵透娇俏的人,竟是在哭?!
公子模样的人,颓唐地靠在一颗垂柳树上,呆愣愣面着条河,喉头隐隐约约有些呜咽。
沈丞徽本能地想走,回转过身愣了片刻,叹了声气却是向着右前方走去。
少顷,少年郎拿着一只糖人回来,默默走到沐皎儿身后。
“喂!”
沐皎儿一惊,忙向后看去,认出沈丞徽后,脑海中莫名响起一道声音,“嫂嫂咋来了?”
沈丞徽瞧清了她的脸,全然不似往日那般明媚,一双眼哭得红肿,鼻涕和着眼泪在面上糊着,极狼狈的样子。
“你……怎么了?”
“没事!风大眯眼了,别多嘴告诉二哥。”语气中透着些怒意。
“给。”
一只糖人出现在视线中,沐皎儿不由愣住。
“啥意思?”
“吃点甜的心情会好。”沈丞徽颇郑重地道。
一时之间,沐皎儿竟不知到底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这未来嫂嫂……在安慰她?
只不过,方式也太……
沐皎儿为着二哥的面子,不好拂他的意,面色古怪地接过来,“谢了啊嫂嫂。”
都是嘴快惹得祸!心里想着就想着,说出来干什么?!!
“你,说,什,么?”沈丞徽这声音似浸过寒冰,无故使人发冷。
沐皎儿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也不敢傻愣愣蹲在这儿,她怕被身后那人踹下河,右臂悄摸移动抱住身侧的树干。
“没……没啥,你听错了!”
少年郎凑近沐皎儿耳朵,缓缓道:“你……叫我嫂嫂,几个意思?”
呼出的风轻抚耳后碎发,让沐皎儿心生出些异样。
“没……没意思,我没意思。”
沈丞徽一把夺回沐皎儿手中糖人,一声脆响,糖人的头已经入了少年郎的口。
“不给你吃!”说着,便疾步走了。
沐皎儿傻楞在原地,一时感到有些迷惑,“她这嫂嫂,怎么这么幼稚?!”
沈丞徽往回走着,面色极是阴沉,将那只糖人咬地嘎嘣脆,分明是将它作了沐皎儿来泄愤。
少年郎脑中有些乱,他向来不在意旁人怎样看他,甚至巴不得那些人认定他就是个断袖,也好断了一些痴人的念想。
沐皎儿一句“嫂嫂”分明已合了他的意,他却又为何这么生气?是为着那不合时宜的称呼,还是为着这话……是由她说出?
“烦!胡思乱想些什么,快回去练剑,早日击败那妖邪男人让他哭着喊自己爹爹才是正道!”
三两下将那糖人解决了,支着糖人的细木棍却没扔,莫名其妙攥在手中走了一路,最后将它放进窗前那只竹筒中……
天色渐沉,沐皎儿与抚枫辞了白师叔,朝国公府赶去。
府中还是一样的寂静,让人觉着压抑窒息。
抚枫燃起一室火烛,侍候着沐皎儿梳洗更衣后,立在桌前巴巴地望着她。
“丫头,我没事儿,不必陪我,快回去歇息吧,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筹谋。我知道,枫儿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嗯!”抚枫眼中泛出了些水光。
“那就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精精神神地来找我,嗯?”
“好!枫儿告退。”
“嗯。”
抚枫走后,沐皎儿又呆坐了片刻,赤足缓行屋中将灯烛都吹灭了,方回了榻上。
梦中映着沐皎儿幼时的无助,映着母亲备受冷落被三夫人欺凌,映着长姐故去父亲那不理不睬的脸,映着许多许多……
夜半,一声凄厉悲恸的喊叫从吟月阁传出,“父亲,求您救救阿姐!!”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静寂,一如她那面善心寒,所谓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