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
初至云浦的第一天,竟是如此漫长难熬。
若说显圣帝的所作所为,颠覆了温憬仪的认知,那么盛德太子的这封信,便是彻底击破了她的心防。
痛彻心扉。
她最亲近的父王,一如她心目中所崇敬的模样,永远将她和母妃放在第一等的位置,即便他将死之际,也要想方设法为她们求一个自由自在的未来。
连绵不绝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水,一颗一颗,打湿了纸张,令字迹渐渐晕开。
宣晟立起身来,递出手帕,道:“这是盛德太子离世前一个多月时,送达云浦的信件。师父见信后,即刻将此事告知于我,要我传讯回京,打听你们母女处境,并预备适时出言请求先帝放你们出宫。”
温憬仪将柔软的绢帕按在面上,帕子上还留有些许宣晟的体温,触感温热。
待她平缓了情绪,彻底冷静下来后,才对宣晟道:“师兄给我看这封信的用意,我懂了。”
父王在信中提及他曾临幸过的东宫宫人,应当就是丁昭仪。师兄那么聪明厉害,必定已经猜到真相。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无比清醒地承认:“不错,温选是我父王的遗腹子,当年他母亲……也就是丁昭仪,是东宫的选侍。可是那时是母妃主理东宫事务,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丁姨竟然会在一夜之间成为英王的侧妃。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母妃不愿意让别人议论东宫、议论丁姨,又恰逢父王重病濒死时,便处置得很低调。所以我一直都以为,阿选他就是陛下的儿子。”
“谁知……那次我去甘泉宫与阿选玩耍时,竟在他耳背后见到了与我父王如出一辙的红痣。当时若非他出了汗,冲刷掉些许丁昭仪刻意覆盖在上头的脂粉,我也许都没有机会发现这个秘密。”
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推开,温憬仪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压抑窒息。
她凄凄一笑,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像是一触便要破碎的琉璃娃娃:“老天爷真是玩弄命运的高手,若是、若是能早点发现丁昭仪怀孕,我父王或许便不会早逝,无论如何也会强撑着一口气活下来……有时候,当真是只差一点儿,人生际遇便如云泥之别。”
“此言差矣。”宣晟打断她的无端猜想,道:“盛德太子在信上说,他临幸过宫人后,才致使旧疾骤发,所以无论是否发现此事,结果都不会逆转。”
声音清冷,透着果断的理智。
温憬仪看着他,勉强扬起唇角苦笑:“师兄的安慰,可真是一针见血。”
不错,无论如何,父王的死,终究无法避免。
宣晟的话语虽然辛辣直接,但温憬仪心中却好受了许多。
看着她这幅模样,宣晟一直在捻动的指尖蓦然收回掌心,紧握成拳。
良久,他才缓缓道:“温选的身世,来云浦前我已经知道了。”
与温憬仪惊疑不定的目光相对时,他又道:“但是你愿意告诉我,和我亲自点破,终究不一样。”
“师兄是在试探我?”温憬仪苦笑着问他。
“不是试探。”宣晟凝望着她,一字一句道:“青青,你何不试着相信我?”
“我……”
不防宣晟会如此直接挑明,温憬仪心乱如麻,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宣晟却打断她:“生途漫漫,不是你一人踽踽独行。每当你觉得跌落深渊时,其实我都在你身后。”竭尽所能,托住你。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即便说出来,大约她也不会信。
宣晟不是喜欢邀功之人,更不愿被她当作只会汲汲营营算计人心的小人。
温憬仪只觉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看着她满是戒备和怀疑的神情,宣晟一双墨瞳内有落寞沉坠,他自失一笑:“即便算尽天下人心,也揣摩不透所爱之人的心思,难免患得患失,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神情中的沉寂,忽然刺痛了温憬仪。
她慌乱着辩解道:“我,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师兄。”
历来强势之人的自我否定,譬如跌落九天云霄的折翼凤凰,在疾呼声中陨落,岂能不令人痛惜。
她在解释,也是在安慰。
听出温憬仪话中的含义,宣晟眼神中的落寞稍稍淡去。
他蓦地立起身来,手掌发力,顷刻间便将二人身前的小桌远远向侧方推出,而后,在温憬仪慌乱的惊讶中,他坚定而温柔地用自己宽大的身形将她覆盖。
不知何处来风晃得烛光微微摇曳,令那投射在雪纱窗上的缠绵剪影也晃荡得令人深感悸动。
“唔!”
温憬仪上一刻还在不解宣晟把桌子推开是何意,下一刻便被他忽然覆上的唇瓣搅扰得心神大乱。
她张嘴欲语:“师兄……”
宣晟却觑准了时机,趁虚而入,用柔软灵活的舌尖拂过她的上颚,勾起一片又酥又麻的波澜,让温憬仪毫无招架之力。
揽着她柔若无骨的身躯,宣晟发狠般用劲拥抱着她,几乎像要将她揉入骨血。
唇齿交缠的时刻,温憬仪再度感受到内心深处那种蠢蠢欲动的萌芽,有如水波在体内不断泛开的刺激,激得她浑身都在抖。
除却空白着头脑,被动地被他勾起舌尖、描摹着贝齿,她什么也做不了。
更漏滴滴落下,敲出时间流逝,宣晟依依不舍地吮了数次她的唇瓣,才轻轻放开。
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从鼻尖洒落,方才被他遮挡住的光线此刻骤然刺入瞳孔,温憬仪不免瑟缩了一下。
宣晟再度拥紧她,带着湿意的唇瓣贴着她纤细修长的脖颈,落下一个轻吻,手上一下接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温憬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跳剧烈过速,仿佛溺水还生的将死者在迫求生机。
在宣晟温柔的轻拍下,神思渐渐回到了头脑中,温憬仪紧闭着双眼,如蝶翼浓长的睫毛颤个不停。
她……并不抗拒他的触碰,甚至在他的吻下,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心跳。
那种悸动,几乎像浪潮将她吞噬,让她只能被裹挟其中,茫茫然不知会被推向何方。
思绪或许还不知深浅,可是身与心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耳边有低低笑声拂过,气流如丝钻入耳内:“我明白了。”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磁性缠绵的耳语便自顾自地继续:“青儿,我很开心。”
血液灼热的温度一点点从体内蔓延,淡淡绯红色染遍了温憬仪的脸颊,她咬着牙嘴硬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幸好二人交颈相拥,他不见自己的神色,温憬仪心内如此庆幸着。
宣晟有些恶劣地舔舐着她的耳廓,低哑着嗓音问她:“当真不懂?嗯?”
温憬仪又开始发抖,浑身控制不住的那种战栗感,实在是太猛烈的冲击,她无法抑制地从唇瓣中逸出一声□□,软软柔柔。
此声一出,宣晟的眸色霎时暗沉下来,他松开温憬仪,直起身子看着她,一面慢慢抬起手,抚摸着她的下颌,似调笑般低叹:“青青,你从小就不会撒谎,长大了也还是这么不济。若是不懂,那你告诉我,你的脸色为何这么红?”
他如此周旋,就是不肯明说,温憬仪如何不懂他的用心险恶。
于是她睁开氤氲着水光的双眼,又愤怒又无力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光风霁月,私底下却对弱女子这般肆意妄为,真是……唔!”
宣晟含笑听着她气愤的控诉,一双深邃的眼眸内闪烁着愉悦的笑意,趁她不防,他又极霸道地一把将她向自己揽过来,如她所说的那般,肆意妄为起来。
这次的吻较之方才更为凶猛。
温憬仪只觉自己的三魂六魄都要被他吸走,天地间惟余茫茫。
他的胸膛硬梆梆地压迫着她,令温憬仪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拼尽全力挣扎,奈何这点力气在宣晟面前,譬如蚍蜉撼树,丝毫震撼不动他的铁壁铜墙。
待他终于放开温憬仪时,她的眼睫已被泪水沾湿,眼睛红通通的,即便怒视着他,也软绵绵毫无威力,看起来像只委屈巴巴的兔子。
宣晟却心情极好,他用手指摩挲着温憬仪的唇瓣,道:“方才那次是克制,这次才是肆意妄为。青青如此谬赞,宣某愧不敢当,自然要落到实处。”
顿了顿,他又眼神炽热而放肆地看着温憬仪道:“真想一直吻你。”
言行露骨,哪有半点谦谦君子的风范!
温憬仪不可置信看他,面色若火烧炽热,简直羞愤欲死。尽管手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还是一巴掌“啪”地打掉了他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
心跳如擂鼓。
看她面上怒色不假,宣晟不再逗她,收敛了容色,凝望她认真道:“青儿,不要再逃避自己。”
此话一出,温憬仪不免又想逃避,她慌乱着低头,躲开了宣晟的眼神。
下一刻,她便感受到宣晟的双手轻轻包裹住她的脸颊,而后慢慢捧起,四目相对时,他的目光像在端详一件珍宝,一点一点打量着她面上的每一丝神情,那么认真、那么用心。
这目光如有磁力,牢牢吸引着温憬仪,令她不由自主开始心神摇曳,不知不觉间忘却了一切担忧和顾虑。
“试着对我倾诉,把你心中压抑难言的话告诉我;试着为我留下来,让你的人生有我参与,好不好?”
室内静悄悄的,一切呼啸风声都被隔绝在外,更显二人间的静谧。
连心跳声都可闻,分不清是她的,抑或是他的,交织在一起,那么亲密。
皇祖父数次教诲她,守好自己的心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喜恶,更不能将致命要害展示给别人看。
也只有人要她学着独自历经风雨,跌倒了也要自己爬起来,受了伤要自己舔舐治愈,不能寄希望于别人。
从未有人要她试着敞开心扉,要参与她的人生。
这是一种好陌生的体验,却又那么打动她,令她完全无法抗拒。
鬼使神差间,温憬仪轻轻地点了点头。
宣晟俊朗肃穆的面庞,如被烛光点亮,一瞬间焕发出璀璨的光辉,令温憬仪都有些怔神。
原来,他笑起来,是那么耀眼。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点点靠近自己,而后珍之重之地落下一吻在她眉眼间,带着不敢轻举妄动的小心翼翼。
紧接着,那双钢铁一般紧实的臂膀,便将她深深拥入怀抱内。
宣晟数度吻着她的乌发,淡淡轻盈的香味满溢于鼻腔之中,难舍难离。
温憬仪温顺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一下下沉稳而快速的心跳,只觉无比安定。
这一次,她放下了所有的抗拒和戒备,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世上,也有一颗心,只为她而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