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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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城墙！”有人指着南边，激动之情难掩，“那边……那边……你们看！”
几天的路，不眠不休，体弱的走不动，被远远落在身后，跟得上的越来越少，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三十来个。
鞑靼蹄子在后，走慢了就是死。
姜舞早就走不动了，好在她没有被叔叔丢下。叔叔一路背着她，走到了巍峨的城墙下。
这是一座大城，比她曾经居住过的堡垒大好几倍的城，城墙上的士兵，来来回回的走，却没有一人向下看一眼，聚集在城门楼的流民。
“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吧，我们一辈子为奴为婢，感谢将军的大恩大德，”城下的人跪在地上磕头，只求城中之人能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进城。
曾经多少流民，在他们的城门前，也是这般卑贱，如蝼蚁一般磕头求生。只是他们那时候在城里，并不觉得有危险，相反还怕这些人给自己带来危险。当他们面临相同的处境时，才意识到曾经的他们是多么冷酷无情，多么自私懦弱。
人总是在希望他人雪中送炭的时候，才会后悔自己落井下石的卑劣过往。
城上的老将军叹气道，“祈星城也被鞑靼攻陷了，我们祈梦城，成了最前线鞑靼下一座攻打的城池。或许不久，就该轮到我们应战。”
“鞑靼敢来，我就让他们知道，有去无回四个字怎么写，”将军身后，年轻的小将军身披铠甲，英武之姿，傲然远望。
“圣旨军令，是让我们坚守城池。阿珏，我们只要把祈梦城守住了，就对得起咱们这份军饷。至于让鞑靼蹄子有去无回，是西北军中路军的事，我们莫越了权，招他们话柄，”老将军摇摇头，年轻人有心气是好事，奈何入了西北军这浑水，稍微不注意，就会搞得一身脏臭，出力不讨好。
“那这些流民……怎么办？”岱珏刚从西北中路军，分来祈星城当副将不久，第一次碰上流民请开城门这种事。
“放着不管，等过一夜，他们自己就走了。边境堡寨，这种流民经常来，他们在城门附近有几个村子，我们哪年丰收了，还给村子里送点吃的，”老将军缕缕胡子，问旁边另一个副将，“对了，刘副将，朝廷的军粮到了吗？”
“没有。恐怕今年也得咱们勒紧裤腰，自给自足。”
“我离开中路军大营时，听宋军师说，今年江南闹蝗灾，国库储下今年给西北军的军粮，都被临时调拨去赈灾了，”岱珏说的很无奈，他家就在南阳，江南道有名的稻米之乡，家里刚来信说收成不错，何来的蝗灾。
借口罢了，天知道军粮被哪家大官给贪污了。
老将军自嘲，“也好，如此城破，让鞑靼蹄子也抢不到一颗粮食。”
老将军要下城墙，岱珏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这些流民，真的放任不管他们吗？还有个小女孩呢。”
“阿珏，你等在祈梦城再待上两年，就不会为这样无聊的闲事心烦了，”孙副将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岱珏跟着下了城墙，一步三回头的看了城门好几眼，忽的驻足，“不行，我们不管，那孩子可能就饿死了。之前那批逃兵不都放进来了吗？让他们进城又如何，左右不过三十来个人。”
“你太天真的。逃兵是西北军自己人，我们必须开城门，不开就是违反军令，但流民没这规矩。祈星城破，这些流民才是第一批，后面还有更多。你知道祈星城的人口有多少吗？鞑靼蹄子最多杀一半，剩下的都四散奔逃。你放这些流民进来，以后就得放更多的流民进来，若是把祈星城的流民都放进城来，不说鞑靼蹄子不罢休，咱们自己城里的粮食，也养不活他们啊，”孙副将也想救人，但前提得有那个能力去救。
“只让那个病危的小女孩进城，我把我的口粮分她，”岱珏几步上前，“将军，救人一命，积德行善啊。”
老将军看着少年澄澈的眼眸，实在不忍再拒绝，“准了，只许那小女孩进城。你的口粮也不用减，祈梦城供得起她一口吃的。等会儿让我家夫人去接，送到我家住，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她？”
岱珏挠挠头，“还是将军想的周到。”
姜舞就这么进了祈梦城。
开始几天，她一直等着叔叔来找她，叔叔说会有熟人带他悄悄进城。可一个月过去，城门下一批又一批的难民都离开了，叔叔依旧不见踪影。
来时老将军嘱咐过她，万万不能说自己是难民。所以将军府的大娘子不喜欢她，总把他当成将军在外面偷吃生下的女儿，除了管吃管住，不许府上的人与她说话，也不许她出府。
一个深夜，姜舞偷偷的溜出府门，爬上城墙，她不想待在将军府，她想找叔叔，一路相依为命的人。城外一片厮喊声，城下的士兵严阵以待，没有人在意漆黑的夜色里小小的身影。
鞑靼人不攻城，在城外杀人取乐，每每给城里懦弱的西北军，带来一场又一场华丽又残忍的表演。姜舞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她同龄的孩子一样，能日日看到这样的表演。
马上的人举起弯刀，一刀挥下，叔叔的人头，滚落在地。
姜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城楼，也不记得鞑靼人什么时候离开。第二天，她就与将军说她在中原有个姐姐，想去投奔她。她执着的离开了祈梦城，任凭所有人都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从西北边陲活着走到中原。
姜舞走到了。
喝人血，吃人肉，她随流民一路，看尽了哀苦。
越往中原，越是富庶，与西北全然不同，富丽繁华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西北城墙的庇护之内，过着平静安逸的日子。
姜舞从边境走到了湖州，眉目长开，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是出了名的美人，在祈星城，许多人家都爱开玩笑，小舞定也漂亮，将来给她们做儿媳妇。
很多流民，找到了养活自己的活计，决定靠着双手定居在这儿打拼，长得好看一点的女子，被大户人家收做丫头，也不用颠沛流离。
姜舞也找到了活，湖州一家老字号酒楼老板，收留了她。她想赚钱过好日子。即使知道老板不安好心，还是留了下来。她自小聪明，又家逢变故，心智早熟，在酒楼帮工时，偷偷学会了老板酿酒的手艺。
果然，老板把她卖给了妓院老鸨，她早有准备，在壮丁堵着门的时候，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她早早算过，跳下窗户，一直沿着湖边走，就能到最近的衙门，有官差在，老鸨不敢乱来。
不想，白衣女子，如天仙一般，从天而降，扶起摔了一身尘埃的她，“姑娘，谁人欺负你了？”
“他，他们……”姜舞指着追出来的人，“他们逼我接客。”
洪心平生最恨男人欺负女人，还是这么多强壮的男人欺负一个可怜孱弱的女人，从马背上抽出长刀，“识相的，给老娘滚！”
“你是她什么人……我们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她……”大汉不敢上前，那长刀明晃晃的，女子身后还有七八个男子跟着，定有些来头。湖州因亭云阁之故，有不少江湖人走动，小门小店都知道，江湖人招惹不得。
“我是她姐！”洪心扔过去一袋银子，“一百两银，别说我欺负你们。”
老板见好就收，立刻带着人消失，洪心收了刀，转头问，“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我是从西北逃难来的，”姜舞谢过救命大恩，“恩公，那……那一百两银，我以后赚了再还给你。”
“你知道我是谁？怎么还钱给我？”洪心好笑，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你以为赚一百两银很容易吗？”
“恩公是洪家寨寨主，我逃难路上，听说过您的威名，”姜舞指着洪心的刀，上面有洪家寨的图腾，“至于赚钱，我会酿酒，可以找到更好的活计。”
洪心哈哈大笑，“你很聪明，又漂亮，我喜欢你。你说做工还我钱，还不如给我做工，我盖一座酒楼给你，你酿酒来卖，保证生意红火。”
旁边顾其挽玩笑道，“大当家又开始到处拉人入寨了，人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跟你来当山匪？”
“我愿意！”
“你真的肯来？”洪心也是玩笑话，寻常姑娘，听她山匪大当家的名声就吓得花容失色，这个小姑娘非但不害怕，还是自己猜出来她的身份的。她觉得有意思，想逗一逗她而已。
姜舞认真的点点头，“我想做你妹妹。”
她在中原，有个姐姐。
姐姐是土匪头子，是从天而降，带她脱离苦海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