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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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连半个月,岱将军与英王世子勾肩搭背,晚上睡一个屋,一大早一起出门,一路向北,世子殿下在北城门上远望草原吹风,岱珏则能跟负责城墙加高督造的苗校尉碰面,研究岱家枪法的马上改良。
日复一日,各求所需。
苗丹武功杂学,见多识广,提出很多建议,岱珏将其融会贯通,岱家枪经过两人齐心合力,比他之前想象的,更加厉害。
李长舟在城墙上等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了小黑和小白,把远在奉天的回信送了来。
安王妃说,安王府什么都好,王爷前些日子托孟掌门,从神医谷求了药,她腰疼的毛病好多了。她还做了很多桃花果子和桂花糕,做了棉衣和护膝,正让王爷拖江湖朋友送去西北给你。
李澈说,英王府和安王府,一切安好,皇爷爷听了西北军情后,对钦天监福星之说,有了动摇,但圣旨既出,不可能立刻更改。钦天监的章天师,忽然失踪了,传言说他得道飞升,也不知是不是怕鞑靼蹄子入侵国土,皇爷爷治他胡诌八扯送你去西北的罪过。
周榭泉说,安王府很好,王爷回府了一趟,带回了神医谷的药,又匆匆离开,王妃娘娘气色康健。太傅常在百官面前,夸赞世子爷,皇上似想给世子爷安排个官职,允他上朝听政。王府的麦田自被阿熙接管了,长出了麦子,秋天大概就能收了,到时全都送去西北给你。至于自己,武功有所精进,得师父认可,传苍鸾剑诀。
最后一封,字体端端正正,李长舟差点认不出,小姑娘的字变得好看了。
叶熙说,奉天皇城没了你,十分无趣,满香园的酒,都变得没滋味了。哥哥不久后上朝听政,将以官爵之身开府自居,泉哥哥准备参加今年暗鹰部的遴选考核,若是考上,也会搬走。她想回落叶山庄,想去衍山看武林大会,想去跟人比剑,也想去西北找你。可哥哥说,得等她再长大一点儿,才能随便去想去的地方。想长大,想睡一觉,醒来就变成大人。
李长舟笑的不亦乐乎,眼眉和嘴角都是弯的。
又想,长大有什么好。
人长大了,有各自追求的道,道阻且长,全力以赴,再没有功夫去经营少年时清澈单纯的友谊。天下宴席无不散,长大,意味着离别。
安王府的逍遥苑,四个孩子都在长大,他最先离开,然后是阿澈,阿泉,最后是阿熙。将来,他和李澈,不是一方王侯,就是太子金身,阿泉回苍山也好,入暗鹰也罢,和阿熙一般,行侠仗义,江湖自在。
李长舟提笔。
西北很美,草原辽阔,站在城墙上,一眼望不到头。还有两只海东青,人一般高的大鸟,来往草原给我们传信。西北边军都很关照我,我在这里,衣食无忧,吃穿不愁,没人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还认识了新的朋友,他也是江湖人,性情直爽,十分仗义,与我很合得来。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还养了两只猫,可爱又温顺,总喜欢蹭我的靴子。
写着,往窗外看了看,院子里的两只猫祖宗,有没有因为抢地盘儿打架斗殴。
本来是岱珏不知从哪里抓的野猫,张牙舞爪的宁死不屈,关在笼子里,饿了几天,就成了怂包,喵喵喵叫的,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婀娜缭绕。
岱珏想,李长舟怕老鼠,养几个猫能壮胆儿。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野猫做了家猫以后,果断放弃了抓老鼠的天性,每天除了互相打架,就是蹭主人卖萌,晚上冒出来几只老鼠,还得他亲自抓。
李长舟养顺手了,不舍的扔,反正他平时的饭食多到剩下,随便喂一点就够。
信送出去,李长舟又开始了每天去北城门望天盼信的生活,岱珏则拉出他手底下仅能调动的二十人,到北城门下的空地列队,教他们简化改良的岱家枪法,美其名曰保护世子。
苗校尉的兵,搬完了砖,也跟着一起练。
渐渐的,一个月过去,人越来越浩浩荡荡,北城门的巡逻队下了班,也会自觉留下练枪。少年兵最积极,很荣幸能跟着大人一起训练。正所谓,技多不压身,许多没事儿的边民壮汉,也跑来跟着岱将军学枪。
孙静波见了,回头就和谢将军打小报告,谢白大笑,“你第一天认识岱将军啊?他想做的事儿,谁拦得住?练枪由着他去,只要不给他马,他训练不了野战军,也惹不出大祸。”
孙静波无奈之下唯有妥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日经过,看见李长舟竟然也在学习岱家枪法的人群之中,赶紧小跑把人请出来,“世子殿下,你怎么也学这个?”
李长舟挠挠头,“我看着这套枪法挺简单的,比之前在王府,师父教的那些武功都好学,就想跟着学两招,回去与我家妹妹炫耀炫耀。”
“那让岱将军回去单独教您,这的大热的天,您在这儿遭罪啊,”孙静波眼见着世子殿下白皙水嫩的小脸,自打来了西北,一天晒黑一天,都变成跟他们兵痞子一般的古铜色。
“我在等小黑和小白回信,”李长舟坚持不走。
“让巡逻兵在这儿等着,一有奉天的信,就给殿下送过去,”孙静波道,“殿下还是回去吧。”
“可我想自己等,”李长舟横起枪杆,继续跟着大队人马比划动作。
岱珏见孙副将灰头土脸的走了,想果然有权能使鬼推磨,世子殿下几句话治得了老古板孙静波,他偷偷递给身边苗丹两个荔枝,苗丹问,“哪来的?”
祈梦城缺衣少食,怎么会有这种昂贵的南方水果?
“世子殿下赏的,”岱珏努努嘴,“学费。”
“他学枪做什么?要跟着咱们一起打仗啊?”苗丹剥开荔枝,向着岱珏伸手,“张嘴。”
岱珏偏头不吃,“一个江湖客昨夜到访,说是落叶山庄自家种的,受他们小姐书信所托,快马加鞭送到西北。”
也只有一筐,李长舟先给伺候他的几个少年兵分了分,又送了一些给巡逻的手下,到了岱珏手里,也就剩了这两个,“我留着给你吃的。”
“一人一个,”苗丹凑近,迅速的把荔枝塞进了岱珏的嘴里。
岱珏趁机抓住苗丹的手,吻了下手背。
“无赖,”苗丹假装嗔怒,撒娇似的甩开。
“我就是无赖,你不也喜欢无赖吗?”岱珏瞧着苗校尉咬破荔枝的朱唇,想着他今天晚上等李长舟睡着了,偷偷溜出来一亲芳泽。
苗丹道,“世子殿下跟落叶山庄,关系很好吗?”
“他说他有个妹妹,就是落叶山庄庄主叶渡之的女儿,”岱珏看李长舟拆过好几次叶熙的信了,“他们兄妹感情,很是要好,他学枪,也是想学回去给他妹妹炫耀。我以为他就是心血来潮玩玩的,结果他还真一天不拉落的跟着学,风雨无阻了。”
“你知足吧,世子殿下是娇气了点,但他平易近人,从不跟咱们摆架子,每每有好吃的,都拿出来赏赐身边的人,我看伺候他的那几个孩子,两个月下来,都胖了好几圈,”苗丹见过多少王权富贵,恨不能踩着一丁点权利颐指气使,哪有李长舟这般客气和善,“他也是个可怜人。”
“他可怜?你看看这上万的西北边民,随便抓出来哪一个,不比他可怜?”生而富贵,万千宠爱,因为一道圣旨到西北受一点点苦,就是可怜了?那些被鞑靼蹄子毁灭家园,失去一切的穷苦百姓,又怎么说?
苗丹道,“奉天皇城的皇子皇孙,你又了解多少?英王爷精明强干,是文官集团的领袖,安王爷却是无心家国事,据说终日混在江湖九流中,跟武林高手结交。可奈何,安王爷的生母是皇后,门阀家族,地位高贵,英王爷的生母如贵妃,虽是贵妃,却是宫女出身。因为两个王爷各有支持,皇上年过半百,却没有立太子储君。夺嫡势力之争,殃及皇孙一辈,安王一党,借钦天监之口,把英王爷的嫡长子送到了西北,还不准带护卫仆役,想着人死在咱们这儿,一了百了。想他死的,可是他的血脉亲族,你看他成天笑嘻嘻的,心里指不定多委屈。”
“照你这么说,安王府跟英王府势同水火才对,可李长舟跟安王府的关系挺好的,”岱珏纳闷,“他写的信,都是往安王府寄,从没一封写给英王府的。”
两人说着说着,一个少年兵从人群中穿越而来,正是孙静波的儿子孙慎,他今天守的是南城门,从南边顶着大太阳一路到北边,看见岱珏就喊,“岱将军,岱将军!”
岱珏跳下城台,“有事?”
“南门……有个姑娘,说……找你,”孙慎见北门这么大阵仗,很是羡慕,他也想跟着练,奈何老爹的棍子更可怕。
“姑娘?”岱珏想了半天,“她是从南阳来的?”
除了南阳亲族,少有人知,他人在西北。
苗丹走过来,“你还有妹妹吗?”
岱珏摇头,与孙慎说,“你替我传话,说我既然已经选择分家,离开岱府,就不会再回去主事。岱家是岱毅掌家,她无论是哪个旁支的女子,都找不到我这儿来。”
“她说,她是你的……你的……”孙慎看看苗丹,“岱将军,你还是亲自去南门见见她吧。”
“是我什么?”岱珏更加纳闷儿,“有什么当着苗将军的面,不能说的?”
孙慎暗自咬牙,想倒霉也是你自找的,支支吾吾,“她说,她是你的夫人。”
岱珏当即摔了枪,气的突突冒火,“她谁呀?哪来的?一准是岱毅那个疯子指使来找麻烦的!我去会会她!”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他是李长舟的贴身护卫,必须寸步不离。
“苗丹,你替我保护一会儿世子,”虽然他根本没娶妻,但谁知道岱毅整什么幺蛾子?他不愿苗丹牵扯进他乱七八糟的家事。
岱珏气势汹涌的奔到南城门,登上城墙,俯瞰低处,只见一个陌生的女子,穿着素布短打,如男子一般束起长发,简单挽了个髻,一手牵着一匹枣红马。
女子样貌平庸,若放在人堆里,完全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以岱珏对岱毅的了解,他若想找个女子来西北恶心自己,定不会选这般容貌的。
“开门,”岱珏下来的城墙,与守卫吩咐道。
守卫跟岱珏玩笑,“岱将军,您原来已经成亲了……”
“闭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岱珏打算出去问一问,这位自称夫人的姑娘,是何方神圣,来此又是什么目的。
守卫开门,姑娘见一身短衣的公子大步走出来,先是一愣,继而脸颊微红,慢慢低下了头。
“姑娘,”岱珏直觉姑娘也不认识自己,甚至害怕自己,怯生生不敢看他,“姑娘,我是岱珏。”
姑娘双手拽着缰绳,不知所措的来回搓捻绳子。
岱珏一头雾水,不是你声称是我夫人的吗?怎么见着本人,连句话也不说。他等了好一会,不得不又开口,“我好像……从没见过姑娘。”
姑娘点点头,说了个“嗯。”
岱珏忍不住脾气,“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就算姑娘你,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见我,也不可拿着你的名节随便玩笑。说吧,你找我何事?先声明啊,我跟南阳岱府此生老死不相往来。”
姑娘抬了一下头,又惊慌失措的把头更低了,半晌,小声道,“我……我没有……拿我的名节玩笑。”
“没……你到底是谁呀?咱们根本就不认识,你一来就说是我夫人,是什么个情况啊!”岱珏急得要命,这姑娘说话结结巴巴的,跟个木桩子似的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我……我是凤新骆家的……长女……我……我叫……骆湘……”女子十分紧张,手上的绳子都快黑拽断了,“二公子,你别生气……”
岱珏脑海里翁的一片空白,许久才缓过劲儿。
他怎么如此粗心,枣红马上,除了包袱,还有一杆子长c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