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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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沿路留下记号,小微小婉见了,能按着记号追上我们,”丰沉每走一段,就在地上用碎石堆出一个圆圈。
叶熙拔出秋水剑,在地上刻下一片花瓣图案。
丰沉看着花瓣出神,叶熙多解释了一句,“小时候在安王府,长舟哥哥不喜欢上太傅啰嗦,总传纸条给我们,让我们跟他一起装肚子疼逃课,太傅就是捡到纸条,也不知纸条上画的花瓣的意思,花瓣的含义,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周榭泉见了,会知咱们在此地路过,立刻赶上来。”
丰沉背着叶熙继续走,这里多木头,却无水无粮,靠着叶熙随身带着的水壶和一点干粮,只能维持一两天,若是寻不到出路和小微他们,他们或许会活活饿死在魏王墓中。
叶熙举起火把,照亮前路。
魏王之墓,燕逐流最为惊天撼地的手笔,也是他一生所做的最后一个机关。相传魏王墓建成后,燕逐流就失踪了,包括燕氏后人,再无人见到过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机关造诣巅峰的大师踪影。
当今世上最厉害的机关宝器,尽数是燕逐流所造,有名的当属西川魏王墓,湖州亭云阁水底的龙门阵,潼关燕将军刀枪不入的软金甲,眼花缭乱的多宝车。只可惜,燕逐流没有弟子继承他的绝学,机关图谱记载不多且残破,后人只能叹为观止,想要复刻和学习者有之,却无一人能达到燕大师曾经的境界。
墓道越走越宽,似把西南大山的山底贯通。丰沉随手试了试旁边石壁,被建造工匠打磨得格外平整光滑,建造如此规模且精致的墓穴,不愧为开国之初荣宠鼎盛的魏王爷,那涂山的山底,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
“丰大哥,前面有声音,”叶熙示意丰沉停下脚步,“好像是水声。”
她五感敏锐,前面有水声,像是出口。难道他们走反了方向?丰沉瞎算的卦不靠谱,怪不得他们一路而行,并没有遇上机关暗器之流。
丰沉并不认为自己算的卦不准,方向没错,“魏王墓有进无出,我们这般简简单单出去了,燕大师的机关术岂不是成了笑话?水声或许是内河暗道,咱们都走了大半天了,不如接着向前走走看。”
“也好,”水正好喝没了,灌一壶带上,叶熙提起气息,警惕的听着前方的响动。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看见了微弱的光,叶熙熄了火把,是出口无疑。
“好像有人说话,阿熙你听见了吗?”丰沉加快了步子,连他都能听见,叶熙定早就听见了。蛮荒山川难得有如此湍急的水流,还有翠鸟鸣叫,叽叽喳喳,难道真是他算错?这条路通向了蜀川山里,说话的是蜀川的山民。
出口也好,他背着叶熙,走到太慢,一个时辰必须歇三四次,果然他不适合做体力劳动,不如等叶熙把伤养好了,再入墓也不迟。
他沿路留下记号,小微他们若是看见了,也能找到安全之地汇合,走向光亮,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春夏时节的花香。蜀川地多树木,芬芳四溢的花却稀少,且此时是花落叶落的季节,叶熙握紧手里的秋水剑,“丰大哥,小心。”
两人穿过洞口,映入眼帘的景致让丰沉目瞪口呆,他这辈子去过的地方不多,虽不算见多识广,但也知道,大周国国土辽阔,江南地和西南地的建筑和风物完全不同,他深吸一口气,“这……这里是……”
江南烟雨朦胧,小桥流水人家,古朴的黑砖青瓦,长满青苔藓的石板街,放眼望去,炊烟袅袅,水连着水,桥连着桥,家家户户门口的水道都停靠着一条乌篷船。
叶熙环顾四周,不像他们来时走的蜀川山路。见不远处一大汉,摇着船桨向他们缓缓驶来。
“这儿大概……不是出口,”丰沉坚定心中判断,他们走对了路,的的确确入了魏王墓之中。
魏王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连亭云阁也没有过情报记录,魏王墓,不是死人的墓穴,而是个有活人生活的村子。
大汉停靠船身,这一男一女,形状暧昧,女子似乎受了腿伤。
“你家夫人受了伤,可要去看大夫?快搭我的船,我送你们过去。”
“那就多谢大哥了,”大汉看丰沉背着叶熙,误认为两人是夫妻。丰沉也没解释,叶熙当听不见,此地不知深浅,万事小心为上。
两人上了船,大汉摇起双桨,叶熙凑近丰沉耳边,轻声说,“看他摇桨的姿势,肩骨扎实,腰盘使力,他会武功,且不在骆凝之下。”
这里定不是普通的小镇,丰沉点点头,“阿熙你看,他穿的衣服,带的帽巾,还是大周建国之初的流行样式,恐怕这里自建国之初,就与世隔绝,代代繁衍,不知之外周朝已历经兴衰五百年。”
乌篷船沿着水道缓缓下行,处处透着小镇的悠闲清净,两边是商铺,沿水道而建,酒楼茶楼,一应俱全,客人不多,只有两桌,一桌人见乌篷船靠岸,隔着窗子与大汉招呼,“阿虚,又在墓道口捡着活人了?”
“姑娘家受了伤,我带他们来找公孙老儿,”被称作阿虚的大汉收起船桨,让客人先下船。
丰沉仰面看岸边一处大大的“药”字,背起叶熙,踏上青石板。
“公孙老儿正午睡,他耳背,你们得使劲敲门,”阿虚推起船桨,把人送来医馆,就要离开,“我家里有事,不等你们了,困了,沿河的客栈随便你们住,饿了,酒楼食肆随便点着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水云天找村长问。”
丰沉再三感谢,与叶熙小声说,“想不到,魏王墓之中,会是这番光景。我们先见见这位公孙大夫,看看你腿上是否要紧,再去水云天寻那村长。”
“你说药引在魏王墓之中,会不会就在这些人的手里?”叶熙自知脚伤无碍,大夫也最多涂抹些草药消肿,她千里迢迢来蜀川之地,为的是倾城药引虎蛟麟。
丰沉道,“我们在此住下,慢慢打探,一边等着小微和周大人他们。”
他抬手敲门,门内果然没有回应,他稍稍用了点力气,门里依旧鸦雀无声。
“得使劲敲,”路过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太太,见小两口不好意思,自告奋勇,举起大拐杖,砸的木门噼啪乱响。
“谁呀,谁呀!大中午的,不让人睡个好觉了!”门里老叟气呼呼的开门,“老妖婆,你还没死啊!”
“托你的福,活的好好的,”老太太收起拐杖,“老婆子哪有那么容易死,死也死在你这臭药坛子的后头。”
老叟没再搭理,任由老太太离去,他大量这对男女,男的没有内劲,气虚体弱,不是中毒就是久病不治,女的神色戒备,始终握着一把其貌不扬的剑,腿上绑着木棍,似是简单处理过的骨折伤。
“公孙前辈,”丰沉抱拳施礼,“晚辈打扰了。”
“鄙人公孙药,略懂医术,是个郎中,称不上什么前辈,”老叟招呼两人进屋坐下,“姑娘长得这么水灵,年纪轻轻的,怎么走了盗墓这条道?”
丰沉听叶熙久久不答,说,“公孙先生,请问这里是魏王墓吗?”
“没错,”公孙药并没有露出多么惊讶的表情,“每年总有些跟你们一样命大的盗墓贼,躲过墓中的机关,活着进到桃花源。”
桃花源?
丰沉没看见一颗桃树,倒是水道两旁垂柳数不胜数,又听公孙药说道,“你们这些江湖人,以为魏王墓里藏着宝藏吗?为了宝藏连命都不要。殊不知,魏王墓底下全是人,从来没什么金银珠宝。”
丰沉没做解释,看来在他们之前的若干年之间,这里也进来过躲过机关暗器的盗墓贼,闯墓受伤,必然会寻医馆治病,公孙药习惯性的把他们当做误闯入墓中的盗墓贼了。
叶熙拍了拍丰沉,“放我下来。”
旁边有木椅,丰沉侧身,容叶熙滑坐到椅子上。
公孙大夫从抽屉中翻找出两个小药罐和一团药布条,让叶熙拆了木棍,重新清洗伤口敷药,他走过丰沉时,抓上丰沉的手腕,“这位公子的脉象,我看不透,恕我冒昧问一句,公子你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
丰沉也知自己的脉象虚弱,但一般大夫,会说他命不久矣,却问不出眼前这位如神医谷谷主聂小灯如出一辙的话,“您……您是神医谷的前辈吗?”
“我生在桃花源,长在桃花源,根本不知那神医谷是个什么地方,”公孙药指着堂中悬挂的画像,“但他师出神医谷,是神医谷谷主的首徒,是我的祖上。周国初建时,祖上因为采药,误入墓中,再也出不去,索性就在桃花源成婚生子,传下了我公孙一脉的医术。”
“怪不得,公孙先生医术了得,一试便知我身患奇症,原是神医谷首徒的后人,”丰沉收回手腕,“我也不知,自己是死人,还是活人。”
公孙药自幼学医,从未见过乃至听说过这种脉象,“你没有脉象,与死人无异,但你体内有个小东西,活的小东西,与你心脉相通,你的脉象尽数是它所现。它性寒喜热,更喜你的血。只有在你的血中,它才能存活。它周游于你的心脉,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这辈子。你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你。”
叶熙只听丰沉说自己身体里有虫,“前辈说的可是共生?”
“你可以那般理解,”公孙药正给叶熙上药,“但也不全对。共生是两种活物,谁离了谁都不能独活。而这位公子,本身是死了的,却因为体内的那个小东西才活了过来。这样的机缘,得天时地利人和,绝非简简单单的共生。”
“在下姓丰,单名一个沉字,她是我的妹妹,名作叶熙,”丰沉忘了自报家门。老人家只试了短短片刻的脉息,就一语道破关键,恐怕聂小灯人在此处,也会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同门肃然起敬。
“你们姓谁名谁,与我无关,伤好了之后就滚,去住客栈盖房子随便你们,别再来烦我,”公孙药把手上的药罐子一搁,“你们这些盗墓贼,与我们攀交情,无非是想套我们的话,寻得魏王墓中的宝藏。宝藏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就算那些桃花源最初村民,当年跟随魏王进入墓中的丫鬟和侍卫,还有男宠,也没见过什么宝藏,否则,他们早就留下线索给后人了。”
叶熙望向丰沉,丰沉立刻小声解释,“虎蛟麟是魏王带入墓中的,或许他们都不知道。”
“再说你们拿了宝藏,也没什么用处,”公孙药冷笑,“魏王墓只进不出,几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人从这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