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墓(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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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不巧,村长又不在。
“劳烦小乐公子给我们沏一壶茶,就是昨天那种,”丰沉决定在这里等,今天见不到村长他就不走了。
“你们?”小乐只见丰沉一人。
“我的同伴过会儿就到,”丰沉比划了个三,“三碗茶,谢了。”
小乐把茶泡好后,还顺带端了一盘酥饼,又回到自己的屋子读书,丰沉慢条斯理品着茶,这茶和昨天不一样,身体里的银蚕没有任何反应。
这孩子,有问题啊。
丰沉等了一会儿,叶熙和秦玉琢先后进了村长家,叶熙道,“茶田的茶,我用银针试过,都是没有毒的。”
秦玉琢道,“茶铺子卖的茶也都没有毒。”
“今天的茶能喝,味道还不错,”丰沉指了指眼前,“好像凉了,换一杯吧。”
“村长又不在家?”叶熙进来时候察觉只有小乐,“你打算一直等着?”
“初来乍到,怎么也要见一见这位大方送我们屋子住的老人家,”丰沉一副在此久等的姿势,“有吃有喝,不就是想我留下等他吗?”
叶熙和秦玉琢可没这耐性,丰沉想什么,也不和他们说,秦玉琢想问,被叶熙拦着,叶熙道,“大师兄,昨日比过未分输赢,我们找个空闲之地再比一场。”
“好,”秦玉琢说,“正合我意。”
丰沉摆摆手,“记得晚上回来接我,夜路太黑,还有魏王招魂,我怕我一人回不去。”
两人走后,丰沉把茶喝完了,又把点心吃晚了,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推门进了小童的屋子,“小乐,你都喜欢看什么书?我可以看看吗?”
“随你,”小乐眼皮也没抬继续翻书。
丰沉见桌上一本,“《魏王传》?”
他自小不怎么喜欢读书,但身边却有个爱书的,可从没听他说过魏王有传记。
他随手一翻,书是人手书写,写的是魏王同父兄争夺江山,戎马张扬的前半生。
“为何只有半本?”丰沉在屋里寻找,没见有另一本《魏王传》。
小乐道,“另外半本,魏王随葬入了棺。”
“这书难道是魏王自己写的?”难怪行文风格还是大周立国时的旧体,魏王笔墨少有,竟亲笔为自己做传,这本书价值连城,比国库中的珍宝还要值钱,“为何魏王只带了半本入棺?”
小乐给了他一个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读书非他所好,丰沉打着瞌睡,熬到了太阳西下,村长依旧没有回来。
叶熙和秦玉琢打的依旧难分伯仲,秦玉琢怕自己到了天黑变成僵尸,提前回到了钟上,叶熙来找丰沉,丰沉伸了个懒腰,“我们走吧,晚上还是躲起来安全。”
两人才走过一个巷子,丰沉抓住叶熙的衣袖,“等等。”
叶熙被拉进一处隐蔽小巷,此时村民们都闭合门户,怕那魏王招魂,两人躲在一棵大树后。
丰沉并不打算无功而返,“我们在这里等着,看那村长晚上回不回来。”
“我一人在此,你回去,”叶熙怕晚上僵尸出来麻烦,若师兄来此,她一个人应付都难,更何况加上一个柔弱的贵公子。
“我想,村长会在僵尸出动之前回来,”丰沉道。
两人没等多久,村长家的大门开了。小童身披黑色披风,在门口左右观察,出了门沿着水道岸边,向着城西走去。
丰沉和叶熙对望,心照不宣的跟了上去。
小乐一直走到城西尽头,挖穿的山体墙壁高耸入云,挡住前路。小乐却是毫无停留,依旧疾步前行,身体竟然从黑漆漆的石壁穿了进去。
“他怎么过去的?”丰沉揉揉眼,难道真有人会传说中的神仙穿墙术?
叶熙猜测,“或许是机关。”
等了一会儿,两人靠近墙壁,叶熙用剑柄试探,山壁坚硬,别说穿过去,就算凿开一个洞都难。
丰沉摸索一会儿,一点头绪都没有,却听叶熙说,“方才我见他穿石之前,好像伸手抓过这块凸起的石头。”
“那我们也试试,”丰沉伸手,石头是活的,微微按压,竟然松动了,“再试试。”
叶熙抬手一推,手臂穿过石头,“没错,这是障眼法。”
在衍山山洞中,如此障眼法比比皆是,混淆视听。
“跟上看看,”丰沉猜测,山壁之中,或许是出路,但更可能是隐藏着什么,只有村长的家族知道。他们一路而来,只见桃花源,却未曾听任何人说起,此地本来的名字,魏王墓。
魏王长眠于此,魏王的棺椁,当也在此。
进了山中,是一条狭长的坑道,坑道通亮,两边每隔一段,就镶嵌一颗夜明珠,丰沉算了算,几百颗不止,“富可敌国,魏王当年的财富,当真赶得上半个大周国库了。”
“嘘,他还没走远,”叶熙探听气息,小乐也是沿着这路走的。
路两边刻着壁画,大都是魏王戎马疆场的场景,丰沉想起白日看过的半本《魏王传》,竟有几幅能合上。魏王该不是让能工巧匠照着她写的书刻画的吧,这得费多少人力物力?她死后不入皇陵,坚持要葬在封地,恐怕也是嫌弃皇陵寒碜,不比这里山清水秀,气派骄奢。
通道很深,偶尔曲折,叶熙逐渐听不到小乐的脚步声,定是从其他机关中离开了。她迅速警觉,“他该不会想把我们引导此地,把我们关在这儿吧?”
丰沉点头,孺子可教,小公主已经明白他们现在的处境,“他故意把我们引到这,却不一定是想把我们关在这儿,而是想我们看一样东西。”
“你知道……”叶熙闷火,丰沉又不告诉她。
“他是村长,对桃花源无比熟悉,附近只有那棵大树后能藏人,他早就知道我们跟着他,”丰沉解释,“咱们踏入桃花源,未饮他用毒的茶水时,他就已经想到把我们引到此地……或许……更早一些。”
“村长?”
“小乐就是村长,”丰沉至今尚未明白,秦玉琢见到的老村长和自己见到的小乐,是如何互相转换的,易容术能易容貌,却不能改年龄。
“你还知道什么?”叶熙问。
“我们过会儿会看见一具棺材,魏王的棺材,”丰沉指向通到深处,“走吧,去见识见识,大周开国女王爷的棺材是何等模样。”
叶熙心情不悦,一路走在前面,不搭理丰沉,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生气。
丰沉嫌弃她笨,怕她坏事,以为她是累赘,所以什么都不告诉她?
丰阁主权当叶熙回归了不爱说话的状态,没太往心里去。他着实冤枉,他之所以不说,一来不一定猜得准,二来他以为叶熙没兴趣知道与她无关的闲事。
走到尽头,眼前又是一副刷新三观的富丽堂皇,一口纯金打造的,在四面围着拳头大的珍珠串的遮掩下,泛着光芒。
“难怪魏王墓是天下盗墓贼的圣地,”连丰沉这般一字千金的亭云阁主也开了眼。
叶熙对黄金五感,她上前推开棺盖,里面摆放着两具骨架。
一具骨架是女子之身,是魏王无疑,另一具男子却不知姓名。
想到魏王爷曾经的传说,这人或许是魏王及其宠爱的男宠,死了也不忘带进棺材,同床共枕。
“还有本书,”叶熙见棺中除了两具尸骨,就只有这一本书册。
“《魏王传》的下本,”丰沉小心翼翼的把书从棺材中取出,翻开一页。
泛黄的书卷,画着一男子画像,俊俏飘逸,迎风而立,工笔精巧。
“这男子,就是村长家的那副画中的男子,”丰沉一眼就认出来,“棺材里这一具男性骨架,也是这位画中公子的。”
想那些正史列传中,世人对魏王的前半生光辉赞颂不已,却对魏王后半生的骄奢淫逸多有谴责。
可魏王宫建于封地蜀川之中,闲杂人等不得入,那些男宠三千,酒池肉林的传闻,或有杜撰,并不一定是真的。
若是真的,为何魏王棺材中只这一位公子,她亲笔画中,也唯有这一位公子呢?
丰沉再翻看书册,叶熙观察棺材四周,有没有机关暗器,听丰沉缓缓念出一个名字,“原来他是燕逐流。”
叶熙知丰沉说书上公子,“燕逐流是魏王的男宠?不可能吧,燕大师一生造机关无数,从少年成名,一直到五十多岁,都有名作传世。若是男宠,定是随魏王在蜀川,不可能在江湖中四处云游的。”
丰沉把书翻到最末,“书是魏王亲笔写的,她说她一生挚爱燕梦凡,梦凡是燕逐流大师成名江湖前的名字,少有人知,但我曾经读过燕逐流大师的残稿,留名便是梦凡。”
见叶熙有兴趣,丰沉把书上内容简略一说,“魏王爷受封蜀川之地,一日出游,遇见一男子被猛兽咬伤受困山中,她救了那男子一命,还对那男子一见钟情。可男子并不喜欢她,她就把男子抓起来,困于王府,为男子建起酒池肉林,为男子搜罗天下宝物,却始终得不到男子的喜欢。”
魏王爷竟然毫不避讳的写下自己犯下的错,即使藏于棺中,也冒着为后人所知的风险,当真女中豪杰。
“那男子便是燕梦凡,也就是燕逐流大师了,他当年心中只有机关术,对魏王爷的真心冷漠以对,魏王百般讨好,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后来男子出逃,不知去处。魏王爷的脾气就越发乖张,见到长得像的人就抓回来,做她的男宠,然三千替身,也代替不了她对心爱之人的思念。”
“棺中有两人,你说一人是燕大师……”叶熙更不明白,“书上写燕大师逃走了。”
“以魏王的权势,想抓一个江湖草莽之辈,易如反掌,我想她是故意不抓,放任喜欢的人浪迹天涯,实现他机关济世的梦想。”
丰沉看着棺中二人,“燕大师最后的机关,就是魏王墓,想来他也是喜欢喜欢魏王爷的。但他对机关的热爱,更胜过喜欢魏王爷。这本书最后的几页,并非魏王爷写的,而是另一种字体。我读过燕逐流大师的残稿,是他亲笔所书。他在魏王重病将死时回到蜀川,造魏王墓这平生最后一个机关绝学,只进不出,如此,谁也不会打扰他们。”
生不能共枕,死了便同穴。
缘续后世,不枉今生。
“我却是不解,为何魏王得偿所愿,自己心爱的男子愿意陪她共赴黄泉,却还是把魏王宫的一切都带进了墓中,阿虚说桃花源村民的祖先是魏王的侍卫仆从和男宠,还画了一幅画,交给亲信生生世世悬挂在显眼之处。”
好像要埋藏什么秘密,又想要告诉特定的人什么秘密。
村长又为何让他们来到这里,看见魏王和燕大师的棺材,还有魏王亲笔写下的《魏王传》呢?
一切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你看,”叶熙发现棺材旁边的石头上,有一个刻下的印记。
丰沉上前,观察片刻,“这个是后来人刻上去的,只是能出入此地的村长家族之人。这个印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了又想,在哪里见过呢?
“机关在这里,却不知能通到哪里,”叶熙在印记旁边发现了一处活动的石头。
“试试便知,”丰沉把《魏王传》放回棺材,盖上盖子,逝者安息,默默祝福魏王爷与燕大师生生世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