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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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开，冬寒至。
丰沉裹着狐裘，坐在窗前数落叶。神医谷的冬天最难熬，尤其对他这般畏寒的体质。
离着周榭泉离开神医谷，已经过去了五个月。可暗鹰豢养的马匹，日行千里，从神医谷到苍山，一月的行程足以。
骆凝抱着笛子，整天像望夫石一般坐在神医谷门口，等周大人回来。
叶熙的伤早就痊愈，就连聂谷主也被丰沉的美食攻略打败，和丰阁主心平气和的促膝长谈一夜。
之后，聂谷主就闭了关，谁也不见，说是要潜心炼制倾城之毒的解药。
神医谷四面伏兵，外出采药的弟子，都被赫赫兵势吓了回来。
周榭泉消失在茫茫雪山中，连带他送去皇城的信，也未有回应。丰沉送去亭云阁的信，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魏慎行从亭云阁离开，虽不信亭云阁有解倾城之药，却也不放心叶熙一行和神医谷聂谷主的医术。为了杜绝一切能让太子醒来的可能，神医谷被三路精兵隔断了与外界的往来，如汪洋大海之间的一座孤岛。
丰沉数完了地上的叶子，又开始仰头数树上的。可树上的叶子不好数，一层连着一层的，丰沉决定借一把梯子，爬到树上去数。
多年前在神医谷养伤时，闲来无事，他就是这般打发时间的。
树上的叶子每时每刻都不一样，数完了一遍，再数一遍，周而复始，再恍惚不安的心绪也能渐渐平定下来。
“丰大哥，”骆凝远远就挥手，“好消息好消息，聂谷主出关，熙姐姐要的解药已经配好，太子哥哥有救了。”
“太子哥哥？”丰沉听着称呼怪异，他从梯子上缓缓爬下来。周榭泉如今回不来，应是被什么大人物绊住了手脚。
以周大人的权势地位，都无法轻易摆脱纠缠，再等下去，也不会出现什么奇迹了。
聂小灯出关的日子是他们提前商议好的，就算没有周榭泉，没有援兵，他们也得突围，把倾城的解药送去皇城。
是时候离开神医谷，去奉天皇城走一遭了。
他本不想去，奈何聂小灯为保万无一失，坚决要他一同前往皇城。如今银蚕已有共生之主，已经不是过去养在药罐子的银蚕，若离开活体太久，恐有生变。
银蚕只有一条，是倾城之毒的唯一解药。丰沉纵然千万个不愿再回到皇城，也必须为阿澈的生命考虑。
骆凝扶丰沉下来，“聂谷主把熙姐姐喊过去了，咱们也快去看看，倾城解药长什么样子。”
两人经过雪道，来到冰湖之中的楼阁，聂小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神医谷自立谷至今，都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外面若是江湖人还好，一把毒药全都死翘翘，可是朝廷的兵马，聂小灯脾气再大，也知道天下之主乃九龙宝座上的宁安皇帝，江湖草莽再多的九流之术也惹不起。
“神医谷有没有密道可以通向外面？”丰沉寄希望于神医谷的祖先，然聂小灯冷冷的浇灭了他的所有幻想，“没有。”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硬闯了，”丰沉数了数人数，神医谷的弟子擅医不擅武，用不着一起出去拖后腿，给阿澈解毒，只需要跟去聂小灯一个。
“我们得分开走，”聂小灯道，在场唯有他和丰沉知道，倾城解药究竟是怎么回事，“丰阁主，你我不可同路。”
丰沉点头，大军之中他们尚且能凭着毒虫毒草突围，难对付的是魏慎行。解倾城之毒，他和聂小灯缺一不可，但魏慎行只有一个人。
要么拦截他，要么拦截聂小灯。
“我与聂神医同路，”叶熙想保护聂小灯，却也担心丰沉，误会丰沉是想为他引开魏慎行和朝廷兵马，“丰阁主其实不必随我们去皇城冒险。”
“不久之前你还邀我去皇城领赏，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丰沉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卦变得更快，“阿熙，你带着解药，独自一路，返回皇城，解药关乎太子殿下的生死，不可有失，无论我们这边发生什么，望阿熙不要回头。”
若他们遭遇不测，救不了太子殿下，至少阿熙能平安。
“小微和小婉随我一道，有他们保护我，阿熙放心吧，”丰沉安慰道。
叶熙沉默许久，终是应了，“我立刻动身，赶去皇城，求父皇出兵相助。”
“聂谷主还需带些药材，带去东宫做解毒之用，今天吃饱喝足，睡个好觉，咱们明日动身，”丰沉乐观的似要出去游山玩水，被聂小灯鄙视的瞪了好几眼。
“我……我呢？”骆凝听到最后，大家散场各奔东西，唯有她还不知自己的去处。
“你就留在神医谷，”丰沉没打算带上骆凝，“等周大人回来。”
本以为骆凝会争辩几句，死缠烂打一会儿，却听骆凝爽快答应，“我听丰大哥的。”
入夜，丰沉睡不着，他们所图之事，根本没有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
阴云遮蔽月光，他推开窗户，见和他同样睡不着的叶熙，也推开了窗户。
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恍若少年少女相逢此时，千言万语化成沧海沉浮，多少年也割不断的相思和眷恋。
“我睡不着。”
“巧啊，我也睡不着。”
“夜色不好，没有月亮，”丰沉指了指天上。
“月在云间，一直都在，”叶熙道。
丰沉披上暖裘，绕出门扉，叶熙提上秋水剑，翻过窗子，默契的跟上丰沉。
神医谷一贯的清静，因着毒物遍布，夜里连个蚊子都没有。
大晚上散步，也唯有他和叶熙了。
丰沉越走越热，他自从银蚕入体，就一贯畏寒，最近在神医谷被聂小灯灌了不少药，尚且离开了暖炉自由活动，却从来没感觉到燥热。
叶熙靠的那样近，半个胳膊就能揽她入怀中，本来和谐美好的散步，突然多了一重不清不楚的暧昧。
叶熙喜欢他，少女最好的年华都用来喜欢了他。
满脑子都是天人交战。阿熙是妹妹，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妹妹？阿熙是女子，男子喜欢女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生命的尽头，有一份喜欢摆在面前，竟比他决定要不要挖出银蚕救李澈，还要纠结。
就算喜欢又如何？他不会告诉叶熙自己是谁，叶熙也不会喜欢丰沉这个人。
丰沉第一次想把银蚕摇醒，让自己降降火。
叶熙不知丰沉想什么，她想的是明日他们兵分三路，魏慎行也不知会去往哪一路。
她身怀解药，聂小灯医术高明，哪一边都是救王兄不可缺少的存在，可她竟然有些渴盼，渴盼丰沉不要遇上魏慎行。
她向来无所畏惧，怀秋水剑问鼎天地，哪怕面对千万钢针，也迎面相对，可唯独此时，她害怕，怕的发冷，仿佛丰沉体内的银蚕，把畏寒之症传染给了她。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丰沉忽然驻足。
“阿熙，我一直没有问过你，若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李长舟怎么办？”
叶熙摇摇头，“我不知道。”
一日找不到，就继续找，找到她目不能视，耳不能明，足不能行之时，把这份执念带进棺材。
缘起于少不知事，缘尽于黄沙尘土。
“其实……他或许……已经成亲生子，或许失去了记忆，不再记得你了？你不是问过聂小灯了吗？聂小灯说他伤好了之后，离开神医谷，就再没见过……”丰沉解释的磕磕绊绊，他舌灿莲花之功怎么突然就不灵验了？
“若长舟哥哥已经娶妻，我祝福他平安顺遂，此生再无纠缠，”叶熙心胸坦然，她爱的起，放得下，绝不会把自己的喜欢建立在毁灭长舟哥哥的幸福之上。
“若他失忆了，不记得我了，我会……陪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