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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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以为说的诚恳，“神医谷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大长老也闯不进来，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成微和成婉依旧不愿意离开，骆凝倒是想跟成微和成婉一起走，三双眼睛巴巴的看着丰沉。
丰沉揉了揉眉心，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固执，真心话听不见去，还是得靠骗，他摆出无奈之色，徐徐道来，“其实，周大人早就与我通过信，皇上已经知晓此事，朝廷的援军就在路上。你们也知道，暗鹰卫神出鬼没的，聂小灯的弟子里也混进来一两个。周大人在信里安排好良策，嘱咐我万万不得和任何人说，毕竟神医谷中不知有没有魏慎行的细作。”
幸好叶熙不在此，若不然，这个谎他无论如何也圆不过去。
成微成婉半信半疑，暗鹰能做到和亭云阁并立情报界头把交椅，情报传递的本事也不会输给亭云阁太多。亭云阁弟子也混迹在神医谷中，若不是亭云阁不久前遭难，阁中断了与阁外的一切联络，神医谷的消息也不会滞留谷中。
“本是我们同路而行，如今洛姑娘有孕在身，我得留下陪她，你们自行上路，万不可坏了周大人的布置，”丰沉目光炯炯的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少年身上，“如今最怕魏慎行提早一步抓住聂谷主，所以你们需速速和聂谷主汇合。等援兵一道，我和周大人就去接应你们。”
成微成婉终于明白了阁主布置，他们险些坏了大事，登上多宝车驾车而去。
丰沉深呼吸，总算是骗走了。
骆凝望着多宝车远去，她一点也不信丰沉所说。
丰沉是不可能不去皇城的，她只要跟着丰沉，早晚能到奉天城去。
丰沉回到屋子，骆凝也随着他回到了屋子，赖定了他。他有点冷，随手点了一根药香，内含聂小灯给他配的驱寒之药，无毒无害。
骆凝问，“我知你要打发他们先走，所以没拆穿你。咱们何时出发？”
丰沉感叹骆姑娘难得聪明了一次，像以前一般傻乎乎的多好，他徐徐道，“骆姑娘，你活的自在吗？”
骆凝不知丰沉为何有此一问，“自在啊，怎不自在？”
“大周朝建国以来，北境异族祸患不止，如今长城延绵而立，西北草原开商路兴贸易，边民也可和我们中原百姓一般，活的安乐自在，”丰沉透过窗子，仿佛能穿过雪山，穿过大周北地万里国土，看到广袤无尽的西北草原。
骆凝想起姐姐，心里难过，但现下不是伤感的时候。
“我这个人，没什么志向，从小的愿望就是长命百岁，自由自在的活了十几年，本以为一辈子也就那样子了，有一天，突然把我生拉硬拽出来，让我明白世上还有比长命百岁更加有意义的事。”
他认识了岱珏，认识了白将军和孙将军，认识了西北边关无数的忠勇铁汉。
“我想守住那片自在安乐，纵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这份心意，未曾变过，”丰沉说的很轻，却字字慷锵坚定。
“那你可以去从军啊，”如今朝廷正打算收江湖人为己用，骆凝道，“不过……丰阁主心性散漫，身子骨也不好，参不得军。”
丰沉自顾自的，并没有被骆凝的话打扰，“我一介布衣，如何守住万里河山。但我知道，有人能替我守住。那个人，治世之才，胸怀社稷，心存万民，就是偶尔有点小固执。这点小固执，害了他的命，我得去救他命。所以，我必须去皇城，这是我早就选择好的路。”
回头，骆凝靠着墙，双足不自觉的弯曲，“你……迷香……”
丰沉微笑，骆姑娘一点也没变聪明，这样不入流的江湖手段，都看不出来，全无防备的栽倒过去。
他点的不是药香，而是亭云阁的安魂香。
安魂香能催人入梦，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清醒。
丰沉把晕倒的骆凝抱上了床，“等我在九泉之下见到你姐姐，一定和她说，她的妹妹长大了，活的恣意，她的夫君，是个有勇有谋，能托付终生的良人，让她赶紧转世投胎，投的及时，或许下辈子，能做你和阿泉的女儿也说不定。”
丰沉走出门，合上门扉，缓缓的走出神医谷。
举头望天，稀疏的雪花，飘落而下，洁白无瑕。
丰沉数着步子，一步又一步，他没有披狐裘，也没带暖炉，离着神医谷渐远，银蚕便开始蠢蠢欲动。他打了个哆嗦，脚步却没有停留。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走到了神医谷的毒阵之外。到此，真算正出了神医谷的地界。一条路通向雪山，他顺着走就能上官道。之后千万里行程，千山可见那远在中原腹地的巍峨皇城。
这么远的路，单单靠他病秧子双腿，怎么可能走到奉天城去？就如此距离，丰沉便累的不想再走了。他远远看见了一匹马，和马之后极像囚车的马车。马的主人十分精明的远离神医谷的毒阵，大概已在此地恭候多时。
丰沉抖掉了满身积雪，果然，自己的好运气在西北地全都用完了，离开西北军后，老天爷再也没偏袒过他。
哪怕赐予他新生，也会在他满怀憧憬时毫不犹豫的夺走。
马的主人，抱拳向他，“丰阁主，幸会。”
丰沉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幸运。
那黑色面具下的眸子，正上下审视着自己，仿佛猎鹰在观察他久久垂涎的猎物。
暗自感叹完自己倒霉透顶，丰沉笑道，“魏指挥使这是……知道我没马车坐，特意来接我的？”
魏慎行正要开口，忽听背后骏马嘶鸣，越靠越近。他用不着回头，也知追他而来的马的主人是谁。
丰沉好奇的观望，见那马疾驰而来，在马车前勒住，马的主人仿佛没看见魏慎行一般，下马后直接走向丰沉。
丰沉对着熟悉的面孔，“周大人年前一别，再不见人，还以为遭了不测，英年早逝。倒是没想到还能在人间重逢。”
周榭泉忽略了丰沉的揶揄，也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有旨，邀丰阁主入皇城见驾，魏大人和我是奉旨而来的。”
魏慎行道，“皇上的旨意是，让我前来神医谷，邀丰阁主入皇城，一路护送丰阁主，而周大人你的任务，是保护七公主。周大人是不是记错了？”
周榭泉认真的思考了片刻，“七公主用不着我保护，自有比我厉害的高手护着她。我想着，万一您老人家被神医谷的毒虫毒草给算计了，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丰阁主岂不是无人护送？再说，我也能给你收个尸是不是？”
“暗鹰卫违抗皇命，周大人是知道下场的，”魏慎行好心提醒。
周榭泉没打算领情，“魏大人不也没打算遵皇命行事吗？这么大的马车，连个赶车的车夫都没有，难道魏大人屈尊降贵亲自拉吗？话说，我能和魏大人的下场一样，也是我的荣幸啊。”
魏慎行沉默，他和周榭泉逞嘴上功夫的时候，丰沉已经不客气的进了马车。
周榭泉也跟着钻了进去，在马车里吹了个口哨，林中躲着窥探的暗鹰卫现身，担起车夫的职责。那暗鹰卫是神医谷弟子，也是周榭泉的亲信，一直尾随丰沉。魏慎行看马车渐渐远去，上了马，行在边侧。
丰沉不知周榭泉突然出现卖什么药。
他其实隐约感觉到，聂小灯离开神医谷之后，神医谷之外的三城精兵撤去了大半。可派去湖州送信的弟子依旧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他自知道亭云阁的情报路径不会有差，即使精兵后撤，依旧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等着他。
今晨出发时，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魏慎行若在，他便想用之前的打算，让小微和小婉把他身体的银蚕带去给聂小灯。
可骆凝追了出来，告诉他自己怀了周榭泉的孩子，要追他去皇城。
他不可能带上骆凝，也因着骆凝的胡搅蛮缠，发现了在暗中窥探他的神医谷弟子。聂小灯向来谨慎，能混进神医谷的，不是亭云阁的暗探，便是暗鹰的细作。既然周榭泉的手下还在，那为何周榭泉迟迟不来消息？
他直觉周榭泉似乎在筹谋一个更大的局，忽然想起来，他和聂小灯的安排，周榭泉并不知全部。周榭泉临行前，他们还商量着怎么把他身体里的银蚕挖出来，让聂小灯送去皇城。他得见周榭泉一面，只要他活着，周榭泉定有办法来见他。
于是放弃原有打算，他骗成微成婉去寻聂小灯，把骆凝迷晕自己步行到此。
周榭泉出现他不算惊讶，反倒是魏慎行出现的理由，让他想了半天都不明所以然，宁安帝既然知道他们是为了救李澈，为何还放任魏慎行调兵围困，阻拦他们去奉天，他想听周榭泉的答案，又因魏慎行就在不远，不能直接去问。
周榭泉翘着二郎腿，看了一会儿雪景，放下帘子，“丰阁主，路长的很，我们走盘棋如何？”
“也好，”丰沉配合着。
周榭泉先下一子，“三城兵马都撤去了阿熙那边，还有那些觊觎倾城解药的江湖恶人，不过丰阁主不用担心，阿熙武功高强，皇上也借治理匪患为由调了兵，师父他老人家也会照应。”
他并未遮掩，大大方方说出口。
丰沉紧跟一子，他知周榭泉说的，是故意给外面的魏慎行听。周榭泉与他说叶熙时，另一手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笔画。
丰沉和周榭泉也算一起长大，安王府的学堂里，他时常传小纸条给李澈，周榭泉坐在他和李澈之间，传给李澈的小纸条总能经过他，传的多了，周榭泉也认识了那一坨又一坨的狗屎爬笔画。
想这辈子还有人会模仿他写字，还写的如此栩栩如他亲笔。
周榭泉停笔，他猛地抬头看周榭泉，周榭泉比了个嘘，嘴上却说，“皇上说，若殿下真的能醒来，丰阁主无论要什么，他都会如丰阁主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