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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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熙冷眸,“有人告诉我,落叶山庄被灭门的那日,他见过你和七杀门的杀手站在一处。”
“没错,那夜我的确在落叶山庄,和七杀门的杀手站在一处,”孟来空望向魏慎行,当年就是他深夜来找自己,逼着他做下了这辈子最大的错事,“是我,把落叶山庄外的机关阵布置和秋水剑诀的弱点告诉了他,也是我,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酒,换进了落叶山庄的酒窖。”
“为什么!”宁安帝亲耳听见,心中最害怕的真相已然如此,怒吼道,“你为何要那么做……”
“因为臣是苍山的掌门,臣不能眼睁睁看着苍山,毁在臣的手里。”
孟来空这些年内心受的煎熬,比死了更加痛苦,“江湖上自古有南衍北苍之说,可就因为朝廷重用钦天监,钦天监天师又出自衍山卜算子一门,苍山就永远在衍山之下。每次武林大会,明明是苍山弟子武功更胜一筹,可裁判总是偏向衍山,赢的也总是衍山。苍山弟子得不到公正的评判,每每还要被不如自己的衍山弟子冷嘲热讽。”
“这和大哥和落叶山庄有什么关系,”宁安帝似乎不认识眼前的孟来空,“那些年,苍山和衍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所有江湖人心里都清楚,从没有人觉得苍山输了武林大会,就不如衍山。”
“可苍山就是输了。习武之人,有谁不想凭着多年勤学苦练,光明正大的赢下比试。可唯有苍山弟子,拼了命的努力,年复一年,却从没得到任何收获。师父就是在那次武林大会之后,被衍山掌门羞辱,强行练功走火入魔而死。我在师父的陵前发过誓,继承掌门之位后必把苍山发扬光大,立于衍山之上,否则死后遭万鬼折磨永不入轮回。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难道苍山也出一个像卜算子一门那般算命神棍去讨好皇帝吗?”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山外机缘巧合结实了大哥,武功天下第一的落叶山庄庄主叶渡之。那时,我刚当上苍山掌门,资历尚浅,而落叶山庄在武林中威望极高。难得落叶山庄的庄主愿意和我结交,指点我武功,还邀我去落叶山庄做客,我自然也想在落叶山庄多留几日,与他切磋中求得武功精进。”
“但我最意外的,是做客落叶山庄时,落叶山庄还住着的另一位客人。我先结识大哥,后因为大哥而结识了陛下,说实话,当年我得知陛下安王身份的时候,曾经觉得自己真的太走运,我竟然就这么和大周国尊贵的二皇子结交。谁也不知那时我的内心欣喜若狂,定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为我苍山指了一条光明大道。那个钦天监背靠着的朝廷,苍山也有机会攀附上。是以我故意接近陛下,想方设法投你所好,得知陛下想追随落叶山庄的庄主,行侠仗义。我以苍山典籍青囊相赠,讨了大哥这个武痴的一个允诺,再寻得时机提议,我们三人性情投缘,当结拜兄弟,一起闯江湖。大哥向来一言九鼎,因曾允诺我一事,哪怕觉得三人麻烦也没有拒绝。陛下得偿所愿,感念于我,才有之后依我之策革除钦天监,对苍山弟子也诸多照拂。”
“我不信,”宁安帝仿佛完全不认识此人,他以为他们相识巧合,意气相投,结拜兄弟,难道都是三弟的算计?“我不信。”
孟来空惨笑,这是他风光霁月的武林盟主,藏在心中的难堪,一直以来无法与人启齿的卑劣,“陛下,我说的句句肺腑,当年我的确如此作想,也是因为陛下是大周的安王,才接近陛下。想我苍山的掌门,需要处理的苍山的杂事,每天堆得比山还高,若无厉害,哪里有功夫,陪着你们逍遥江湖,行侠仗义。”
最初的开始,他的确带着目的,步步谋算,可之后,初云三侠行走江湖,除贪官,杀奸匪,惩恶徒,他们做了许多大快人心的好事,在日夜相处之间,衍生出了真正的兄弟情谊。
孟来空逐渐也以真诚相交,将利用之心抛掷脑后,之后,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又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武林大会是江湖上最大的盛会,是孟来空做掌门后,第一次带领苍山弟子,参加的武林大会。
武林大会以武林最有名望的苍山和衍山轮流坐庄,那年正轮到苍山。
孟来空需提前一月,回苍山筹备大会,因而不能再以初云三侠的名头,在山外逍遥了。分别前,他左思右想,犹豫许久,还是敲开了二哥的门。
“那时候,我只是想陛下能帮我一次,”孟来空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中,那时候他还未经风雨,少年心性,争强好胜,爱慕虚荣,总想着这一次,他背后也有朝廷的皇子撑腰,一定要让苍山赢下武林大会,让苍山弟子拿回属于自己该得到的胜利。
宁安帝记得那次,他们三人结拜同游,很少争执,那一次,算是吵得最激烈的一次。
“我那时说,想请安王爷来苍山观摩武林大会,做我苍山的上宾,”孟来空也永远记得那次争执,“我希望能以结拜情谊,和几次交托性命的交情,让二哥以安王的身份参加武林大会,站在苍山的一边。如此,对决做到公平,输赢各凭本事。我说明缘由,可我话还没说完,大哥就推门而入,说此举不妥,安王以皇子之身出现,一定会对武林大会造成困扰,裁判评判时定会有失公允。武林大会是公平比武,决不能以权谋掺杂搅弄。”
“大哥他……”
“我知道大哥说的是道理,若不是因为衍山屡屡利用钦天监蒙受皇恩,无视比武公允在前,我明知陛下不愿暴露安王的身份,怎么会恬不知耻的相求,让自己的好兄弟为难。知己为赤心相交,而我却存了利用之心,大哥那么不爱说话的人,那日在你面前,毫不留情面的揭穿了我。好在陛下没放在心上,说兄弟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忙,愿意为我苍山助阵。”
“那时我满怀期待的等着陛下来苍山,可一直到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陛下都没有出现。苍山还是输了,输给了不公。我以为是陛下后悔了,可后来陛下专程来苍山与我解释,我才知道,那时候陛下是准备要来武林大会的,却被大哥打晕了关在落叶山庄,直到武林大会结束才放他出来,他不得已才错过了。我不明白,大哥为何那么做。陛下当时安慰我,还让我别怪大哥,大哥就是那个倔脾气,还说下次一定,一定会来武林大会为我苍山撑腰。”
“我跪在师父墓前,想着大哥的所作所为,我不明白,他为何偏帮外人,也不愿帮我这个兄弟。且我也不是想让裁判偏帮苍山,故意判衍山输,让苍山凭着朝廷的势力胜之不武,我也知武学之道,讲求公平,我只是想让苍山得到这种公平,难道我有错吗?可我又不敢去质问大哥,我怕大哥一言不合杀了我,更怕大哥以为我居心不纯而与我恩断义绝,我知道,陛下之所以会与我结拜,完全是因为大哥的原因,若哪一天,大哥与我分道扬镳,陛下的选择一定是大哥,而不是我。”
“所以……所以……”宁安帝胸口发闷,多年前走江湖时的旧伤,竟又有反复的症兆,他不愿在群臣面前难堪,用内力强压住。
孟来空神情悲怆,未有察觉皇帝异样,“之后,我们疏远了很多,我的心事,也再很少与你们提及,大哥更多的时间用来练剑,也再没有道我这儿喝茶了。陛下那时候,接连为先皇来信催促您返回皇都而心烦,并没有察觉我和大哥之间的不谐。可我心知肚明,我们再回不到从前那般,无话不谈,性命相托,彼此赤诚而真挚的兄弟情谊。”
“陛下总是不想回到皇都,哪怕先帝几次书信,说他身体抱恙,一日不如一日,希望儿子能承欢膝下,学习治国理政,做一个皇子该做的事。陛下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说江湖才是你的归宿。一日深夜,大哥和陛下都不在,带着鬼面具的人翻墙而入,我与之对敌,竟还输他半招。后来他亮明身份,说他就是暗鹰卫的指挥使魏慎行。”
“我也听过暗鹰卫的名声,想暗鹰卫出现在苍山,多半是因为陛下。但魏大人却说,他是来找我的。他希望我帮助他,让陛下离开江湖,回去皇城,做他的安王爷。说先皇有意立二皇子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孟来空见魏慎行面具后的眸子,平静如水,深不见底,与那时候一模一样,“我知陛下心意,当时就拒绝了魏大人。可魏大人先是劝我,自己的结义兄长,如果能登基为帝,那将来苍山再不用受衍山的气,武林大会能有一个公允的评判,武林盟主再也不是衍山专有。”
“可我还是拒绝了,即使我有了那么一小点心动。因为魏慎行说了他的办法,让陛下回皇城做个安稳皇子的唯一办法,是杀了叶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