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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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亦瑾趴睡在被窝里，发出轻微的鼾声。杨浮姬下床吹灭了一盏蜡烛，披上外衣走出房门。
她站在安静的覆雪城城楼一隅，遥望着头顶悬月，露出少女幽缓的孤愁来。
月为何要这般呢？离人间是如此寂寞遥远，辛苦照亮的只有无尽长夜。你的光既不能温暖人，也不能温暖心，仅能窥得这漫长深夜中，永恒的漆黑与无尽的冰冷。
你为何从不停歇。
杨浮姬来到君信乃的阁楼前方，在她灯火通明的九层飞阁中，拎起衣角缓缓上前，月就在她的身后跟随。
无论如何，她都想做点什么，来挽救因为自己不幸的身世，连累无辜的人进入生死劫难，她辗转反侧的难以心安。
受到责骂也好，将被驱逐也好，用什么来交换都好，她站在那门扉前深深呼吸。这是她带来的风雨，后果就让她来承担。
敲门声后，君信乃看到女孩神情隐色地走进来。
“信乃前辈……云卿他，还好吗？”
君信乃抚了抚少年沉睡的侧脸，从床前坐到阁中座椅上，斟了一杯茶，“命保住了，但需要恢复很长一段时间。我师父的覆灵术是仙界数一数二的，有她在的话，应该可以减少伤筋动骨的疼痛。”
杨浮姬听闻，眼睫忽动，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掌，接着往前走了几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
君信乃皱了眉，近距离瞧着她。
得见少女惴惴花容，可怜不安。似乎一个慌张间，春色都从她的喜怒中抖落，越是风吹，越是芳菲。
“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那么重的伤……我无以回报，您打我骂我吧，您让我做些什么吧……”边说，杨浮姬边伸出自己的手掌，“要不您，拿走我的铭纹也可以……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这个还算值当了，您有办法的话，您拿去吧……”
君信乃听完她的悲诉，眼神变得愠怒，她听懂了，少女是做好了准备来赎罪的。
“合贤门就是这么教导你们，如此卑躬屈膝地向别人请罪的？”
杨浮姬跪着向前，眼神变得像小鹿般无助，“您斥责我或者向我索取吧，求求您了！这样我会心安一点……请接受我的谢罪！”
世上没有无偿的好意。起码杨浮姬过去的人生里，是没有的。
她生活处处小心，谨慎谦卑，为的就是不走至绝境不得不向谁求助。
她知道那些帮助，是需要更昂贵的代价和加倍的苦难来偿还的。即便是等价交换，她也很可能交易不起。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被盘剥的人生，倘若是谁忽然施舍了一缕光，在那些年不断的否定当中，她也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
所以那突如其来的关切，以命相陪的保护，所带给她的并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无法承受的心中惊愧。
如果没有惩罚和对等的索取，她真不知，该拿什么遣词来说服自己的良心。
君信乃看着少女，沉默半响，告知她道理。
“保护你，是那小子自己的选择。”她目光清平，“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在攻击到来的那一刻，考虑到的是你无法承受那五箭重击。是他觉得自己足够强也好，还是不希望你受伤也好，都是他个人执意要那么做的，不是你要求他那么做的。不要忘了，你是受害者，若有人为你受伤，有罪的也该是那群痛下杀心的人，不是你。”
“那他就替我白白受了伤吗……”
“我们仙人为什么要从小修炼武力，为什么要变强？合贤门是怎么教你的？”
君信乃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杨浮姬另外的问题。
“变强会获得权力，权力能实现自己人生的自由，决定别人的生死。”
君信乃有一瞬的不屑，最后伸手将少女拉起来。
“你有没有重要的人？”
“有的。”
“那我告诉你，我们变强是为了可以与重要的人好好在一起，一起幸福平安到老，不至于遗憾错过，误会分开，互相憎恨，生死别离。
不至于被疯狂追求权力的人决定命运，不至于面临自由的选择。变强是为了那些「人」，而不是那些「权」。
变强的过程的确会获得附加的权力，但也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拿，而不是为了权力连身边的人都丢弃了去。我们此生都不要为了冰冷的规则而活，要为活生生的自我感知而活，就算，仅仅是相识一日的「爱慕」。”
爱慕？
杨浮姬眼前，突然闪现出少年抱住自己的那缓慢场景，他曾深深凝望着她，没有眨过眼睛。
那目光清澈，真挚，戚动，直至箭矢像流星般从夜幕中飞来。她为他疯狂覆盾，却只能眼看着利箭，穿过自己尚不强大的青纹浮灵，擦出燃烧的火花，最后余晖坠尽。
“所以，如果你能明白这份纯粹的东西，却把它视为负累，心怀愧悔，那对我儿子来说，实在太残酷了些。”君信乃一再陈述，“这是他为了保护自己的「珍贵」所做出的决定，是我们千山门所告于他的信念。而我，若是在此时惩罚你，我那儿子醒来一定会恨死我的，我为什么要做，让他不开心的事呢。”
杨浮姬听完有所触动，但还是非常恳切。
“可今天的事端全是因我而起，千山门本不必被波及。您是我的长辈，我不能就此心安理得留下，不顾及您的感受，我真的不配您这样对待……就算云卿是自愿为我，但我仍旧要替我们仙门对你们所做的事，而下跪道歉……”
君信乃长出气，十分无奈。
“合贤门那帮人，到底都给小辈儿灌输了些什么？？”
接着语重心长。
“非要带你们上山的是我儿，是他主动要接受你这只风暴的。而我只是云卿的养母，没有权利摆弄他的人生，我只能教导他做出尽量正确的选择，除此之外唯有支持他的决定。
还有，不要把责任全部归咎于自己，在乎那么多对错与得失，强者的爱恨都应是放在心中的，不会因为太多顾忌而被轻易左右，这样会影响我们出招的每一式，到时候你想保护别人也就来不及了，云卿当是如此。
如果你随时随地怀疑自己，觉得自己不配，在战后自怨自艾，如何面对云波诡谲的大世界呢。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错，如果没错，神族下来都不要道歉。”
她最后抓住杨浮姬的手，真心地教导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人，即便她聪慧美好，但仍旧被凡俗深牢了思想的枷锁，她深知这意味着什么，也幸好能够借此为她抚去尘灰。
“你更不需要向我低头，也不用顾及所谓前辈的感受，同是仙人，你我是平等的。”
平等的……吗？
杨浮姬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我怎么能与您相平等呢……？”
她不能理解，君信乃却觉得万般当然。
“因为有一天，你也有可能，变得像我一样强大。在武力的世界里，前后辈就是笑话，你若有实力，全仙界都不得不敬仰你。所以我不会小觑每一个成长中的少年，因为强大是没有极限的，未来我迟早会被超越，但我相信那一天到来后，我能受到同样的尊重；而不是，被仇恨，斩断傲慢的头颅。”
那封闭的心孤如明月啊，但杨浮姬在被认可的一瞬，忽然像是感受到了背后的万千光辉，那是璀璨星河为她骤起的绚烂。
银河的布景之中，无数的孤独星斗在永夜徘徊不歇，它们被灼烈夺目的光束吸引，直到有一天成为了光。
君信乃轻轻将她掌中纹路展开，缓缓抚摸。
“这铭纹后续会逐渐让你开始承受痛苦，如若未来你能成为我的师妹，我会为你每月抚纹，让你好受一些。”
她抬头看她，目光坚定而温柔。
就像那个男孩一般。
杨浮姬忍住没有痛哭，眼睛蓄满感激的泪光。
“从来没有一个前辈……这样关心过我。谢谢您，谢谢你……”
她还说师妹——
她溃防了，一直以来，她除了不断鼓励自己，不许回头，其实从来都没觉得弱小的她多么值得。她只是不去想，被否认拒绝后的感受，只要不去想就还充满希望。
但是被接纳认可的滋味，却能抚平她十几年来的自卑。原来只需要一个耀眼前辈的开导关爱，就能瞬间拉她出泥泞的沼泽，孤独的夜，漩涡的海。
让她有勇气停留，甚至回头。
“还会有的，未来还有其他的前辈陪伴你，还有一个最好的前辈，会比我更加喜爱你。到时候你肯定能成为，充满自信又宽和的女子。你也早晚会成为他人的前辈，继而教导他人如何更好的活在人世，如何拥有自己的「珍贵」，如何爱惜自己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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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屋外一阵空中疾驰，段东尘喘着气推门而入。
“师姐！出事了！”
“又怎么了？”
段东尘才看到泪眼婆娑的杨浮姬也在，不知所措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仙界上层的人来覆雪城了，就在城门口。说是，要带走杨浮姬！”
“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