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1999年2月22日日本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九十九由基的消息传到日本在咒术界引起不小轰动。高层人士纷纷感到颇为意外,年轻一代能够领域展开的术师竟并不出自御三家,甚至还是个女人。
这倒让校长石井拓人脸上有光,乐呵呵地接过代表维护日意两国和平的奖章,以及九十九由基的特级咒术师证明文件回到办公室。
他确实应该高兴的,将近退休的年龄还能在事业方面有所成就简直是锦上添花。从教四十三年,接手该职位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多年来周旋于御三家和咒术师中间。机灵的脑袋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现在他的人生格言便是“稳定”——维持双方的平衡。除了完成日常公务外,其余时间都花在侍弄花草、饲养鱼鸟上。接下来还打算在后山开辟出农舍,提前感受田园生活。
要说心得,他的确悟出一些道理。像维护高专这台巨型机器的运转好比是顺应四季变化,什么时节就种什么样的花草,自然总会安排好一切,顺势而为,必然合乎天理。
他坐在办公室的皮革转椅上,环顾四周皆是草植,仿佛在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园里休憩。手里端着一只红喙白羽的小鸟。巴掌大的小家伙微微眯起眼睛享受饲主挠痒痒,有时还轻啄拇指示意他换个地方继续按摩。
当石井拓人感叹又是平稳的一天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您好,这里是石井。噢,您好,禅院先生。”
对方是位叫禅院茂昌的年轻人。他父亲禅院茂德是现任家主禅院直毘人的堂哥。
禅院茂昌为人谦和,驭下有方,在平辈中算是有治理才干的了,也曾是下任家主的最佳人选。可四年前,年幼的嫡子禅院直哉觉醒了祖传咒术投影咒法,瞬时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心气高、富有潜力的小少爷身上。
的确,茂昌和他的父亲一样并没有咒术天赋,充起只能算作是生在御三家的普通术师罢了。
不过据说听到消息的他并未觉得愤怒失望,反而满心欢喜地祝贺禅院家族终于后继有人。而自己决意以高专为据点为下任家主网罗人才。
虽说此人不复昔日风采,但石井拓人并不想因此结怨,总是尽可能做足面子功夫,寄希望于禅院家不要再为难年过半百、该颐养天年的老头子了。
铃声过后,白鸟受惊,扑腾翅膀,飞到他的肩膀上梳理羽毛。
“想来,九十九由基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
“是呀,我校人才辈出,离不开您的指导。”石井拓人靠在椅背上,手指安抚着鸟儿。
是自己最不想接听的电话,这意味着要把他架在炉子上烤,一不小心便会引火上身,麻烦重重。
“我打电话是想询问有关诅咒师的情况。”
“根据九十九小姐的报告,她当时救下了一位来自日本的登山客。而我们派去的辅助监督中了诅咒,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至今还在治疗中。”
九十九由基向来和高专理念不符,当然也不可能同御三家交好。想必成为特级咒术师后,更加难以控制。若是她保持中立也就罢了,最坏的情况是她接受非御三家集团的橄榄枝与高层作对。这样一来凭借这位人士的脾性,不免以后要更心惊胆战地过日子。
因此,现在他和总监会的大部份人想法一致,需要有更强或者能力平起平坐的咒术师与她抗衡。
“您直说。”
“九十九小姐没有发现诅咒师的踪迹。”
“登山客呢?”
“抱歉,我们后来未能找到这名登山客,只听罗马的医院说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当时她右臂和锁骨骨折,住院第二天就回东京了。”
“未能?”
“您息怒。”石井拓人将白鸟轻轻握在手里,见它不断挣扎,松了手后还依依不舍地留恋手指。他撅嘴作怪腔,逗逗宠物,语气温和诚恳,“就是我们无论在罗马,还是后来去这边的医院寻找,都没发现这位登山客的踪迹。”
和禅院茂昌共事久了便知道此人表面看似客客气气的,其实也是个定时炸弹,而且是埋在肉里专门折磨人的那种。一旦爆炸,碎片将通过血液遍布全身,长久下去摧心剖肝,无力回天。
石井认为年轻人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解决,随即补充,“这些全都是九十九小姐说的。她称对方回到东京后,就独自离开了。”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放任诅咒师危害社会了。希望您能协助我们尽快找到始作俑者,特别要注意最近和九十九小姐走得近的。要是找到的话,请把人带过来。”
“是。”
“噢,对了,还要麻烦您代我向松本怜子问好。她才担任班主任不久竟发生了去年这种事。不过您让她放心,我这边也一直在关注那两名失踪学生的搜寻进展。”
“那我替怜子老师向您感谢。我们体谅她的痛苦,已经安排了闲职。她以后的路还长呢,我相信怜子一定能走出阴霾的。”
“嗯,校长做事我很放心。”
挂断电话,石井拓人把脚翘在桌上,惆怅地望向奖章与文件。又看了看无忧无虑停在食指上的宠物,只好认命多花些功夫在九十九由基这儿,但愿她可不要勾结什么诅咒师。
*
1999年3月12日 日本东京九十九由基的单身公寓
“他们也太夸张了。”渡边爱在九十九由基这儿住了近半个月手臂已经痊愈 ,她正隔着百叶窗悄悄往外窥探,“是我的话绝不至于那么明显。”
“要是我们的爱当时会打电话就好了。”坐在茶几边的九十九由基调侃道。
“我哪里会想到连手机都会失灵。”索性不去看外头令人糟心的监视,席地而坐吃了口豆大福,粘糯的外皮加上甜度刚好的内陷,还能吃出红豆的颗粒感,渡边爱嘴巴嚼个不停,手中翻看起特级聘书。
“爱,你现在这张脸能维持多久?”
俩人本想从杂志里随便找张脸来用,转念想到还是越普通越好。所以这几天靠九十九由基外出取材,回到家又商量来商量去,最终拼凑出一张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普通日本人面孔。
“依靠迷你凰轮差不多四小时,咒力情况呢。”
“目前看OK的。”淡粉的草莓大福滋味也不错,九十九由基嘬完手上的糖粉,喝起了煎茶。
“我准备出去一次,测试看看环境是否会影响稳定性。”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我想用你的脸试试看。”
“噢,那么狂?别看外面的术师监视技巧一塌糊涂,咒力上来说可不是些虾兵蟹将。”
“这很刺激。”
“要骑我的机车吗?”
“不用,我随便逛逛,马上回来。”
说完,渡边爱全身都变了副样子,站在九十九由基面前。
“像是在照镜子。”一模一样的人站在眼前,九十九由基左右端详许久,跟着她走到玄关处。
“我走了。”
“你小心着他们。”
爱说要换张脸多半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九十九由基关上门,不由得叹息日后肯定过得辛苦。
住在一起的十多天里,她俩出人意料的正经,除了有关咒术和火焰的话题外,也没聊过其他的。和渡边爱插科打诨次数几乎为零,她早有预感任何笑话讲给爱听都不好笑。
目前为止,九十九也没问出对方在之前那个世界里是怎样生活的,平日有什么喜好,还有其他亲人吗,诸如此类的。
更别提悲伤。
对,就是悲伤。任何正常人遭遇这种浮夸的事,到了陌生世界,困难重重,举目无亲,难道不会手足无措,倍感失落伤心的吗?
有几次她差点以为穿越穿得把脑子恢复到出厂设置,完全失忆了呢。
当然,她也不是完全不好奇,而是没有契机让自己完完整整地问出口。
比如,她知道一件有关渡边爱过去的事情。
就在她俩刚认识不久,九十九由基见到渡边爱正专心擦拭头盔时,就提了一嘴,也借机看出此人还有几份真情在。
她问道:“爱,你的头盔很独特。”
其实自己想说的是你和你的头盔是连体婴儿吗?就连睡觉的时候到要放在视线范围之内。
但她没想到,渡边爱不加掩饰地说:“这是我妹妹给我的生日礼物。”
“哇,你还有个妹妹呀!不像我是个独生女。”
“是我最可爱的妹妹。”渡边爱的眼神炯炯有光。
“能送那么有趣的礼物绝对是个古灵精怪的小鬼头。她叫什么?也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说完这句,对方盯着自己看了好一阵,反倒让她更加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我没有其他意思。虽然不知道以后我们会怎么样,但好歹是认识一场,你想想看,小姑娘多个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就多一个人爱她、想她,你说是吧?”
九十九由基的藉口显然说服了渡边爱公开秘密,“她叫奥莉。”
“奥莉小妹一定很想念姐姐吧。”她故意这样说就是想看看爱的反应。
*
“奥莉小妹一定很想念姐姐吧。”
渡边爱当然没有忘记九十九由基对自己说的话。
相反,她记忆力很好,方向感也不错。从九十九的公寓出来后,路上遇见多少跟踪的咒术师,他们长什么样,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现在,她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不巧点了一杯寡淡无味的冰美式,没喝几口就晾在一边,她想:
罗马古城威严神圣,是那种厚重浓烈的色彩,巴勒莫悠闲自在,是那种明艳动人的气质。
东京被一层灰蒙蒙的冷雾覆盖,眼前来往的行人脸上是灰白色的匆忙,大约是油漆工最熟悉的颜色,而她的脸就来源于此——模糊、未知、陌生。
当然,还有鲜活的部分。
头戴鹅黄帽子的小孩拉着大人的手在街边走走停停,驻足观赏停在沿街的小汽车,那是辆红色的甲壳虫,不多时信号灯变绿,司机启动车开往下个路口。
而小孩的裙摆宛如轻盈的蒲公英,也想跟着一起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们是谁?又要去哪里?
她总是与黑暗惺惺相惜,洞察沉寂在阴影里的部分:当咒灵踏足在东京和平的街道上,掀起腥风血雨,人类被迫卷入角斗场,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城市变成尸山血海。
渡边爱眯眼注视小孩离开的方向,想象中的炼狱景象不复存在,她注意到玻璃上的脸,回到刚才的问题:“奥莉小妹一定很想念姐姐吧。”
心中突然出现了自己的声音:我会回到奥莉身边的。
她也是这样回答九十九由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