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1999年3月22日 九十九由基的单身公寓
午后阳光和煦,跃进屋内的地板上勾勒出窗台边天竺葵的影子。唱片机里正在播放《Yesterday Once More》,舒缓的歌声让早春变得忧伤动人。
九十九由基并不是植物爱好者,同时长期不着家更让她从不养育活物。这株淡粉色的天竺葵是去年冬天别人送给她的礼物。拿回家后便将花盆摆放在阳台上,她偶尔记起来浇浇水,从没指望自己能养得特别出彩。
可就是这几天发生了奇迹:低矮的嫩绿色小圆叶片层层叠叠地挤在下方,中间几簇花茎扶摇而上,绽放出粉白色的小花,像是定格住窜入空中的烟火。
正离阳台不远处,渡边爱双手背在身后,紧盯着墙上的挂历若有所思。
柜子上的唱片转动正唱到:
All my best memories come back clearly to me.
(我美好的回忆都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还以为是我们校长来家访了。”九十九由基斜靠在墙边,手上是刚制作好的冰拿铁,“他老人家也时常用这个姿势发呆,估计在算还有多久能退休。爱,你在想什么?”
“今天是春分。”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昨日重现。)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去年的夏至。”这里那么多曲子,偏偏选中了这首。昨日重现?果然是想家了。九十九由基思忖。
“还是过萃了。”渡边爱接过咖啡,入口是苦涩的药味,回味是牛奶的粘腻口感,“很可惜这与节气无关。”
“失败 again~”九十九由基没好气地想要收走她手上的杯子,但见爱兀自多喝了几口,挑眉道,“第二次是你的生日。”
“不,严格来说是1998年的最后一天。”
九十九由基怀疑渡边爱的体内流淌着咖啡。每天早上用摩卡壶随随便便操作一通就是完美的Espresso。
就在思考要如何知会爱自己喝不了太苦的东西时,人家往小杯中放了些糖后,仰头一口闷,最后不忘从容地看着自己。
好吧,其实渡边爱不会的可多了。
比如,她很不会做饭。
上回去菜场,爱说想做一回扁豆汤,还颇有兴致地买了胡萝卜、洋葱、西红柿和西芹。见状自己调侃终于能吃上爱做的意大利美味充当这几周的住宿费了。
结果放在她面前的是一碗“过火”的菜品:她遭不住夹生扁豆对牙齿的刺杀,也受不住糊成一团的蔬菜集会,能吃的部分只有搭配的法棍,那是她们去面包店买的。
但爱吃得认真,吃得细致,感觉像在享受饕餮盛宴。即使她也意识到进食困难,时而挤眉弄眼,时而用勺子捻开过于友爱的焦块们。
总之,看起来很开心,开心得莫名其妙,开心地一句话也没说,开心地只盯着碗里逐渐变少的食物。
后来,爱再也没做过饭。
“外面那么好的天气,我们去公园踏春吧!”九十九由基勾住渡边爱的肩膀,脑袋紧挨在一起,“放放风筝,然后我知道有一家烧鸟店特别棒,我们晚上去吃吃看。”
这几天不知是怎么的,周边的咒术师都消失了,大概是始终没查出自己私藏的诅咒师,只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这才让她们紧绷的神经能够好好放松一下,出去玩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不仅如此,过去一周引导渡边爱熟悉祓除诅咒的过程,研究火焰对诅咒的影响。只能说碍于各种限制,她们没机会大动干戈地实验高等级的咒灵,能捉到的也只有三四级的低档货色,不过也总算是有所收获了。
总之,今天要庆祝爱顺利完成新手村任务。
“家里有风筝?”
“没有,我想公园附近肯定有卖。”九十九由基翘起大拇指,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
“没劲。”白发少年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耳边正在听《Butter-fly》,嘴巴嚼着橡皮糖,不耐烦道,“让本少爷跑到这种乡下地方就为了处理这个?”
眼前蠕动的东西嚎叫着化作烟,留下地面焦黑的痕迹。
“凭借您的天资,当然什么诅咒都不在话下。”穿黑色西装的男子欠身。
这位天之骄子从小体弱多病,久居宅邸,不曾离开京都。
近半年身体才逐渐硬朗康健。他嘴上吵着要外出,族人见犟不过,又正巧遇上指明委派的任务,这才以“康复训练”为由准许他的要求。
不过,出门在外四周保镖无数,令他兴致全无。
“接下来呢?”男孩轻巧地转过身,抬头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我们要回去了。”男人黑色墨镜下神色紧张,与男童对视令他很不舒服。
“也是,除了东京湾之外还有什么?东京塔?哪里都是人,我烦得很。”男孩咬紧后槽牙,咽喉处是酸甜的果汁味。
这时黑衣人手机振动,他查看完信息后,如释重负地说:“酒店已经准备好您要的东西了。”
“嗯,还有呢。”
“意式奶冻、提拉米苏、奶油煎饼卷、泡芙。”
见到小主人撇嘴,保镖立马解释,“据说是位新来的意大利甜品师,您若不满意,我们可以立即更换菜单。”
“不用,反正也没事干,我姑且期待一下好喽。”
说实在的,游戏和美食可比咒灵好玩多了,男孩双手交叠枕在后脑勺,仰头是两幢大楼间电线排布混乱的天空,看起来狭窄压抑。
他昨晚抵达东京,中午完成任务,傍晚左右就要回京都了。
思来想去,他不喜欢乌烟瘴气的摩登都市,密集的建筑与人群咒力紊乱,堪比耳边不停播放嘈杂的重金属音乐。
来时他坐在车内,眼睛被蒙上了块黑布,戴着耳机,保险起见连车窗都是黑色的。但就如此,无时不刻在运作的能力还是让他枕骨处疼痛不止。
哪里算得上是外出透气?明明就是换个地方被人监视、做无聊的训练。
环顾四周,保镖们整理现场,他站在中央陷入沉思:指名任务、高额的佣金、杂鱼咒灵、靠近居民区的地理位置,就这样简单?
他从口袋里摸出珍宝珠,把包装纸丢给手下,将橘子味的糖果含在嘴里,试图用牙齿在硬糖表面磕出小坑以缓解头痛。
他忽然停下动作,眼神犀利,用力咬下半颗,糖块在齿间被磨得粉碎,听见对讲机里正指挥车辆停靠在最近的路口,而自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引诱他往另一个方向走。
“我去附近,电话联系。”
“少爷是发现什么了吗?需要我们呼叫增援吗?”
“啧,要有事你们还能在这里好好说话?”他嘴角露出白色的塑料棍,语气不善,“我附近逛逛,你们不用跟着了。”
“是!”手下不再多问,转眼间全部撤离。
所以,好戏还在后头吗?可别让我失望啊,诅咒师。他兴奋地往反方向跑去。
*
公园不大,渡边爱与九十九由基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一片宽阔的草地。低矮的小坡上是几棵绽放的早樱,显得路边栽培的紫色风信子与彩色雏菊暗淡几分。
正值周一,园内冷清,她们将背包放在树下后,拆开塑料包装,尝试了几次总算找到窍门,让风筝在碧蓝色的天空中畅快遨游。
二人穿着款式相同、花色不同的运动套装,还都戴了一副墨镜,要不是发色不同,早被别人认为是双胞胎。
“你看这是什么!”九十九由基指着不远处叫喊。
渡边爱手里拿着风筝轮,一边观察风向与风筝的状态,一边往地上看去,“蛇?”
“切,原来你不怕。”由基小声嘀咕,捡了一根木棍挑起蛇身放置在安全的地方。
“说来,我今天没看见凰轮。”
“她帮我去干活了。”九十九语气轻快,“哝,就在那边。”
“嗯?”渡边爱往下看去。
不知何时,山坡下的石子路上站着一名男童,他双手放在蓝色卫衣口袋里,正面无表情地观察她们。
眼睛是蓝色的。
这是留给渡边爱的第一印象。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像蓝宝石闪耀着冷光。如果是奥莉的话,大概是那种活泼、明媚的蓝。
“不介绍介绍?”她将手中的风筝轮递给九十九由基,双眸俯看着男孩。
“猜猜看。”九十九担心地眺望天空,脚下移动了几步。
“是六眼。”
奥莉比他小一岁,远远看去两人差不多高。不过,那小孩冷若冰霜,轻易碰不得的样子,让渡边爱联想到人们对五条家“珍宝”的描述。
“Bingo~”九十九由基慢悠悠地说,“聪明的小家伙知道要甩开不相干的人,你看他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谢谢你,由基。”渡边爱轻笑,见到“六眼”来了兴致,拍拍对方的肩膀。
按照她们那伙人的性格,未来最强站在面前怎能不打声招呼,好好关照一番?特别是,他作为“孤品”——就此一人生了一双法力无边的眼睛——若是蒙上其他不该有的颜色,会多么令人惋惜啊。
不过,在这个世界里遇见与妹妹完全相反的人,宛如雨后奥莉站在水洼上,下面出现的倒影。真是时空错乱,颠倒命运,造化弄人。
说实在的,令人怪想念的。
九十九突然道:“我们不要玩得太过分。他要是受伤了会很麻烦的。”
渡边爱目露不解,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回应:“我心里有数。”
*
看清蛇型式神后,他回忆起最近九十九由基升为特级咒术师的消息。
过往挑战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要为某人专程跑一趟的道理。特别是,现在还把他晾在一边,始作俑者在悠闲地放风筝。
他仰头戏谑地看着风筝,早已明白人类不满任何至高的存在,就连这片纯净的天空都不放过。压抑内心的不满,他环视葱绿色的草地,骄阳明媚,春风舞动,鸟儿鸣唱,全是自由快活的气息。
等风筝表演结束后,一定要让演员退钱,顺便附上精神损失费,他想。
可站在九十九由基旁边的另外一人是谁呢?她的咒力充沛均匀,优点显而易见,其缺点则是过于引人注目,好比将口袋里的随身听调整到音量最大的外放模式,大摇大摆地给人当活靶子。
在诽腹对方自不量力的同时,眼睛死咬着那个古怪黑发女性不放。无论是哪一方面,他都恪守"永远No.1"人生信条,更不提战前的眼神打架。
僵持久了,他越发感受到该女性浑身散发出令人极度讨厌的气势。自打出生起,没有人能对他摆出这副“不屑”、“瞧不上”的模样。
放心吧,老头们。这里的邪恶反派会被自己祓除的!
他暗自窃喜,意欲假装喊话劝降,再补充点“便宜没好货,下次挑个收费的公园放风筝”、“回家别在妈妈怀里哭鼻子说自己被小孩欺负”之类“宽慰”人的话。
玩笑归玩笑,等了半天也不见对面作出反应,这让他开始不耐烦:自己都亲自上阵了,她们竟敢还在放风筝?
搞什么嘛?!他可是“六眼”,金子摆在她们面前,都不来挑战一下?
啧,果然就不该理她们的,害他白白耽搁半天。
面色铁青的小少年意识到被两人彻底戏耍了,胸中愤懑,嘴里咬着塑料棍,口中冷哼,转身要回去。
可好巧不巧,空中的风筝落在他近旁,早就没了耐心的他当然熟视无睹地步履不停。
“Hey,那边的boy~能帮姐姐们捡一下吗?”是九十九由基的声音回荡在草坪上。
紧接着见自己无动于衷,那人又道:“还真是个脾气不小的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