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其二
渡边爱脚下无声,宛如蜻蜓点水。是她大意以为晚上没人值守,番茄酱的气味更让人不自觉联想到盗洞入口的痕迹。
本可以一走了之,可她反常地站在楼层右侧的第三间房间前,侧耳是男女正在讲关于自己的事情,左手拿着刚才掉落的古书。
依照目前情况,她与松本怜子从未有过交集,老师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忙掩饰呢?
轻拉开移门,脚下打滑,踩起来有声响,像是某种颗粒物。小心地关门,打开手电筒往下照去,原来门口被人撒了盐。
三十平米的房间原本用于储物,现在箱子被堆在两侧,上面摆有东西方的佛像与神像。
中间开辟出较为宽敞的空间,往前看去是一张桌子,桌面规划整齐,书本摞成堆,角落处有几只小而精巧的金色貔貅、麒麟和金蟾。
环顾四周墙壁上挂了十字架、镜子与驱魔剑,转过身门后是一串大蒜。
从上面的油漆与表面灰尘附着程度来看,都出自现代工业之手,并且才放置不久。
斗室里可谓群英荟萃,各路神仙斗法镇压邪魔,以保屋主不受侵害。
渡边爱少有评价他人有趣,松本怜子就是其中之一,既害怕鬼怪之说,又愿意待在这种地方。
她正浏览被主人摊开的书页。右侧的笔记本上有黑色钢笔、红色圆珠笔以及彩色便利贴的铅笔字三种标识;左边是一尘不染的古籍。再具体翻看内容:黑色钢笔是对古书成段的誊写,红色则是批注。
显而易见地,存在两种字迹风格,黑、红单字重心偏右,笔划十分用力,每个字间距较窄读起来吃力;而便签上圆润饱满,字和字行间距看起来舒心。
仔细又多翻了几页,脸色骤然凝重,越是往后越发猎奇恶心——竟是些将人抽筋剥皮、砍去手足之类的“研究”;有些拼贴了灰白老照片;还有些则是用文字与绘画的方式进行描述。
渡边爱指尖微颤,热汗长流,此地仅有她一人,背后是几尊面容慈悲的神佛像,刚才手电筒照在彩漆上寒光冷冽,五官立体深邃,明暗交织,张开的嘴唇似要说些什么。
门外匆匆脚步声打断思绪,没时间让她猜测老师的意图,快速靠在门框边,屏息等待。
“诶,她走了吗?”松本怜子的娃娃音让人放下戒备,像是天真烂漫的小孩在玩捉迷藏时,苦恼怎么也找不到小伙伴,“啊啊啊——!”
关起门,打开灯才发现站着一动不动的山本未来正面无表情地凝视自己,吓得都快蹦得三尺高。
顿时二人相顾无言,气氛尴尬凝重。
出于感觉与刚才的拳脚功夫,渡边爱不认为松本怜子是什么邪恶角色。要说有奇怪的地方,便是太怕鬼以至于什么都信奉,以及最重要的是压抑自我,隐忍过度。
“那个……那个……未来同学抱歉、抱歉,老师那么大声吓着你了吧。”
“没有。是我在房间里先把你吓着的。”
松本怜子也听人说起这名学生性格古怪,不爱搭理人,不过目前来看似乎还能沟通。默然间,她脑内盘旋了几个话题,希望能拉近师生关系,挽回大呼小叫的不稳重形象。
“哈哈哈哈哈,刚才让你看见笑话了。”
“这一点不好笑。”
“什么?”
松本怜子以往都如此向别人自嘲,仿佛只要认命日子就能好过一些,只要站在他人立场考虑,身体与心灵的疼痛就不复存在了。
“你不用向我道歉。“渡边爱再次感到脊背渗出密密麻麻的针刺感,灯光下粗制滥造的神佛像背对自己,鲜艳出挑的撞色给人无形的压力,“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东条纯的。”
她被炙烤着,注视着。
“谢谢你,未来。”松本怜子从惊讶中恢复,脸颊勉强撑起笑颜,嘴里咬牙切齿,“那你千万别听猪头纯的话,女孩子就是要多学一点,我们都要向由基一样强大才好。只不过,这里的书籍大都过时,明天我给你推荐几本好的。”
鼻音难掩说话之人的难过,但松本怜子依旧笑着和她说话。
渡边爱想模仿安慰奥莉的样子抚摸头顶,可悬在半空的手又放下,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到对方面前,“嗯。”
怜子不想被学生看出异样,已经尽力忍耐,本想拒绝她的好意,但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接过,“谢谢。”
“那我走了。”渡边爱见她欲哭无泪的表情,觉得不便继续再待下去,于是匆忙道别。
“等等,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和夜蛾老师。虽然不想给你压力,但请务必要时刻小心!”
还没嘱咐完学生已经遁入黑暗,松本怜子关上门,打开风扇,默默回到写字台前坐下。
她从来没有和正道说过,那个猪头还颇为“懂事”没在对方面前行不耻之事。而其他同事不是觉得她作为撑门面的花瓶让人碰碰不会少块肉,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有人看见她的伤口,瞬时内心深处无法排遣的委屈有了目的地。随着呜咽,豆大的泪水在怜子眼中打转。
“怎么回事嘛,都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还为这种事哭。没事的怜子,没关系的,这都是小事不能让正道替我担心。”
松本怜子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滴,嘴里絮絮叨叨地为自己加油打气,又害怕脸上的粉底弄脏手帕。这几天她没有好好睡过觉,每天都用精致活力的妆容掩盖虚弱苍白的真实模样。
桌上还有那么多文件没看完,学生失踪的事情还没定论,“哎,我真是个失败的老师啊。”
夜的晚,渡边爱走在山间小道上,倾听树木起起伏伏的呼吸声,陡然体会到一种沉闷、微小的生命之感。
空虚再次暴露出来,在谧静中,她似乎与什么在一块儿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