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苏念杳不觉得自己还有“往后的路”可走。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似乎一阵风吹过就能消散,在摄政王抱住她的时候,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过了不知多久,她模模糊糊觉得他的手臂收得太紧,将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念杳不得不张开嘴巴,艰难地呼吸着,一边伸出手,想要将他推开。
指尖碰触到的肌肤灼热坚硬,手臂处肌肉鼓胀,生机蓬勃,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大臂外侧有一个类似圆形的伤口,那是他在最后一战生擒敌方首领时被乱箭射中而留下的,他刚回京时那伤口还没好,血肉模糊狰狞恐怖,一年后,那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像是一枚残破的铜钱。
手指无意识地摸着那道疤,凹凸不平,肌肉外翻,苏念杳甚至还能感觉到血迹渗出后湿黏的触感。
……嗯?
苏念杳突然觉得不对。
这样的手感,该是他刚刚回京时伤口的状态!
还有他的臂膀,健硕而坚硬,肌肉贲张蓬勃,分明不是他临死时消瘦的样子!
苏念杳遽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架雕花大床,软烟罗床帐轻薄如水,挡不住那柔白月光。
窗牖半开,凉风追随月色,悄无声息地从床帐的缝隙中侵入。
都不用揭开床帐,苏念杳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轮皎皎明月,亮如圆盘,高悬夜空。
这是月圆之夜,却不是她死的那个月圆夜,那夜她是在铺满了金黄桂花的汤池中与他欢好,后来又被他带入了密室,躺在冰床之上,那里看不到月亮。
不是温泉山庄,也不是她住过一年的摄政王府主屋。
此情此景,倒像是皇宫之中。
对了,这是皇宫!是她初次与摄政王欢好的地方!
男人温热的身躯、健硕的臂膀、新鲜的伤口,都在提醒她,这并不是梦,更不是死后的黄泉。
苏念杳的眼眸猛地睁圆了,她稍稍抬起上身,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脚。
她的脚还在。
两只脚都好好的长在身上。
足弓绷起,在月光下像是一弧玉色。
脚趾整整齐齐,全都好好地,一个都不少。
苏念杳整个鬼都懵了。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死透了,为什么又突然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她还没有失去双脚、而他也没有因为旧疾几近失明的时候。
许是她撑着身体时间太久了,男人不满地低呓了一声,收紧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苏念杳身子一僵。
死而复生让她心神俱震,险些忽略了眼下的情形。
既然这是她和摄政王初次欢好的月圆夜,那她此时到底有没有……
苏念杳尽量放轻动作,如一只蚕蛹般蛄蛹着扭了扭身子。
只是细微的动作,身下却传来了不容忽视的酸痛,腰身像是折断后又重新续上似的。苏念杳眼前一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这感觉并不陌生,她刚开始很难适应摄政王的时候,每次都会如此辛苦。
显然,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已经全都发生过了。
“诶……”苏念杳有点遗憾。
她都回到一年前,怎么就差了这么一天呢?!
窗外传来隐约的动静,似乎有人在喊“摄政王”。
苏念杳猛然回神。
对了,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撞破他们的“好事”。
好在外面的人离得还远,他们或许不知道摄政王在这里,或许是在做个寻找的样子,听动静还在附近的宫殿搜寻。
来不及去思考是谁给她和摄政王下药,是谁在背后安排了这一切,苏念杳知道,她必须立刻离开。
好不容易重生了,她可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辙,遇到刺杀失去双脚、嫁给他互相猜忌、死在他的怀中,这样的过程她绝对不愿意再经历一遍。
苏念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男人的胳膊从背后圈着她的腰,将她结结实实地揽在怀里。苏念杳小心翼翼地推着,试图将他的手臂从自己腰上挪开。
男人的手臂健硕坚硬,苏念杳就像一只被大型猛兽摁在爪子下的小兔子,徒劳地扑腾了半天,身上冒了一层细汗,感觉腰身已经断了,整个人累到几近虚脱,也没能将他的胳膊推开。
她伏在摄政王宽阔的胸膛,喘了几口气。
“……”真的好烦呀这人。
苏念杳几乎怀疑摄政王是故意的了。
磨了磨牙,她费力地抬起头,看见男人坚毅凌厉的下颌,再往上,浓眉如墨,鸦羽般的睫毛安静垂覆,高挺的鼻梁在月光下像是起伏的山峦。
他并没有醒,但嘴角弯起一个几不可查的弧度。
对这个小小的弧度,苏念杳可太熟悉了,这是男人饱餐之后的餍足。
即便在睡梦中,男人看起来也颇为愉悦,苏念杳却累得气喘吁吁,瘫成软嗒嗒的饼。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近,苏念杳无力地趴在摄政王胸口,茫然地睁着眼睛,努力想办法。
摄政王骨子里就有股霸道劲,前世也是如此,他就算睡着了,也会本能地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冬日还好,他暖烘烘的比汤婆子好用多了,被他抱在怀里,一整晚安眠。夏日就难熬了,苏念杳不得不在卧房多摆上两个冰鉴。
眼下可怎么办呢?
刚刚结束了沙场血战的男人,身体正处于巅峰状态,就算熟睡中,她也休想从他怀里逃走。
苏念杳睁着眼睛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他腹部一道已经结疤的伤。
摄政王位高权重,硬的肯定不吃,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苏念杳仰起头,凑上去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圈着她的力道松了一点,很小的一点点,几乎很难察觉到,但苏念杳却很高兴。
她继续努力,稍稍往下,又亲了亲他清晰锐利的下颏。
横在后背的胳膊勒得没有那么紧了。
苏念杳再接再厉,亲了亲男人的锁骨。担心把他激醒,她特意避开了喉结,亲亲肩膀,小鸡啄米似的,顺着健硕的手臂一直亲到粗砺的掌心。
男人的胳膊终于松开了。
苏念杳没敢动作太大,一下子猛地脱离可能会让他在睡熟中下意识把她捞回去,她一点一点起身,抬起上半身的时候,脚还搭在男人腿上。把脚挪到地上的时候,手还扶着男人的胳膊。
直到双脚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整个人下了床,她才敢把手移开,轻手轻脚地,像是生怕吵醒主人的小贼。
她很久没有走路了,几乎不太能适应双脚踩地的感觉,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迈了两步,捡起了地上的衣裙。
苏念杳记不清之前的事情了,宴会中她只饮了一杯果酒,是平时喝惯了的,绝对不会醉倒。但偏偏一杯果酒下肚,她整个人又热又懵,出来透气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更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同样中药的摄政王。
宴会该是一两个时辰之前的事,对她来说,却已经隔了一年,苏念杳不记得自己身上穿戴了哪些物品。她只能把地上看起来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捡起来。
小衣竟然扯破了,有根系带莫名其妙不见了,以她自己的力气,肯定是扯不断的,显然是摄政王做的。
“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苏念杳抿了抿唇,凑合着裹在身上。
身下不适越来越酸痛,她一边小声地抽着气,一边咬着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镇定。
她要把自己整理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端庄淑雅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襦衣系好,罗裙套上,两根压裙的鹅黄色蝴蝶宫绦也系在腰上,被细白的手指捋顺。
刚刚把半臂捡起来,苏念杳的眼前闪过了一片烛火亮光。
外面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座偏殿。
灯笼的光在夜色中明亮刺目,透过半开的窗牖,照亮了苏念杳慌乱的眼睛。
那些人已经进了殿门,堵住了她离开的路。
苏念杳抱着还没来得及套上身的半臂,整个人僵成了泥塑。
她来不及了。
就算把半臂套上,衣裙能整理好,可她的头发还没有梳拢。她总不能散着一头乱发,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好巧,我刚好在这里找到了摄政王。”
眼看着又要走上前世的老路,不说后面会经历的刺杀、失去双脚和死亡,光是眼下被众人当场撞破她和摄政王的“私情”,父亲和太后的诘问,小皇帝愤怒的眼睛,还有无数指指点点、窃窃私议,都仿佛在眼前一一重现。
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就遗忘的饱含鄙夷的眼神和言语,此时却清晰无比地浮现,化作无数锋锐的利箭,纷纷向她射来。
有种万箭穿心的错觉。
苏念杳捂着心口,轻轻揉了揉,安慰自己:“不怕不怕,随他们看,随他们说,又不会少一块肉。”
“摇摇,不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把摄政王叫醒,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