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从山河境出来,青珞收获了数不清的新型符箓,更是在最后一刻,顿悟了山河境的奥义,以手为笔,以天地为纸,以山河为引,绘制处一张包罗万象的成长型符宝。
此符宝汇聚群山,冰原,荒漠,深海等灵力,可随万象而变化,有万符之用,便是它吸收了青珞的结婴雷劫之力,最后化为一点金光融于青珞的识海。
将将结为元婴,体内灵气尚未平复,青珞便盘膝于浮台上调息。
正当她调息之时,身前的玉石又悄无声息地投射出一道莹润的光芒,将青珞笼罩其中。一息过后,浮台上哪里还有那道清瘦的倩影?
青珞意识到自己似乎入了别人的幻境,她如同一个背后灵,一直跟在一个男子身后,静静观看着他所经历的一生。
男子出身于凡尘界,是一家酒庄的少庄主。自小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饱读诗书,却在弱冠之年名落孙山,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好似在一夜之间人生蒙上了阴翳。他再也无心读书,日夜耽于享乐,便是父亲再是严厉呵斥也无用。
如此浑浑噩噩过了一年,双亲张罗着为他娶妻,希冀着成家后能让儿子意识到肩头的责任,逐渐走回正路。
男子本是不屑一顾的,他无可无不可的应了父亲的安排,就当是为家里添一个闲人。
却不想,他那依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娶回的妻子竟是一位极温婉的大家闺秀。自见到妻子的第一眼起,他便情不自禁地去关心呵护她。男子为了做一个好丈夫,倒真如父母所愿,逐渐担起了这个家的责任。
仅仅半年过去,妻子便有了身孕。男子常将头轻轻贴在娇妻的肚子上,日夜期盼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然而,一位仙人的突然造访却打破了男子一家的岁月静好。
仙人说明来意,道男子有仙缘,欲收之为徒。问男子可愿登上长生之道?
长生之道啊,这世上如此多寿命短短几十载的凡人,又有谁能够拒绝呢?
君不见那坐拥天下的帝王,却也为求长生乃至疯魔,抱憾而终。
男子同样是一个寿命仅短短数十载的凡人,如何能不心动?
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男子便跟着那仙人走了,那个时候,父母,妻子,尚未出生的孩子,于他而言,仿佛都隔着一层迷离的雾,越发模糊了。
男子入了仙门后,师父赐其道号为溯洄。他入道虽晚,却万分勤恳,于是仅仅三十年过去,溯洄便已摸到了筑基的门槛。
为了寻得一个筑基的机缘,溯洄离开了苦修三十年的山门,四处游历,同行的还有他极为敬重的师兄。
师兄也是练气大圆满,离筑基只差一步。溯洄与师兄一同行走,两人修为相当,一路上倒是便利许多。有凶兽一同作战,默契十足,闲时还能一同论道,交流各自感悟,又是颇多进益。
因此,溯洄对信赖了三十年的师兄,完全不设防。
直到两人一同进入一处秘境。
秘境将两人传送到不同的地方,各自去寻自己的机缘。溯洄运气不错,不出几日便寻得一株极为罕见的灵植。在与争夺灵植的凶兽战斗时,他更是打得酣畅淋漓,隐隐有突破之兆。
采取灵植后,溯洄便赶紧找了一处隐蔽的洞府,布好聚灵阵,准备筑基。
不想,他正值筑基的紧要关头,多日未见的师兄却在他的洞府中突兀出现了。
溯洄未有分心,连眼也未睁,只认为是师兄察觉到此处灵气波动,特意赶过来为他护法。
而他那引为知己的师兄,此时双手正结着繁复的法印,那法印结成后,瞬息没入溯洄的身体,一瞬间,溯洄只觉得自己身上似有万蚁啃噬,周身的灵气在飞速流失...
此时,他终于惊愕地睁眼,只见面前的师兄正大笑着看向他,浑浊地眼珠中闪着贪婪的光。
溯洄犹不可置信,直至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往下掉了一大截,才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他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今日断不可善了,他那一贯敬重的师兄,是在用邪修之法夺他的修为啊!
溯洄一瞬变得果决,竟不惜燃烧自己的寿元朝师兄全力一击,师兄早有准备,迅速拿出法宝抵挡。却未想溯洄这豁出命去的全力一击竟隐隐有筑基之力,师兄的低估让溯洄勉强得了一刻喘息,他半点不敢耽搁,赶紧拿出遁宝离开此地。
他一路疯狂逃命,终于在最后关头逃出秘境,离开了师兄的追踪范围。
待他终于能就近找一个山洞稍作平复时,却发现自己的灵府已损,苦修半生才得来的修为好似一夜之间凭空蒸发。原本筑基有望的他,如今却又回到了炼气初期。
修为大创的溯洄一路紧赶慢赶,终于逃回了师门,发誓要揭露师兄恶行,为自己讨回公道。
却未想,他还没来得及赶至师父的洞府,就被已是一身筑基气息神色倨傲的师兄给拦在了山门处,他又惊又惧,手指颤抖地指向师兄说不出话来。
师兄冷笑一声,眼底狠色一闪而过:“溯洄,自今日起,你已被逐出师门,赶紧滚吧!”
溯洄惊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胡说!该被逐出师门的分明是你!”话落,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似是要跑到师父的洞府去问个明白。
然而,还不待他多跑几步,已是筑基修为的师兄随手朝他击出一掌,他的身体便被击得一下子腾空起来,像破布麻袋一般倒飞出数丈远。
师兄已是不耐烦,身上陡然爆发出筑基期的威压,尽数朝已被摔得五脏六腑剧痛的溯洄压去,直把他压得七窍流血,骨头咯吱作响,才冷哼一声,让他死得明明白白:“你找师父也没用。一个灵府破裂练气初期的废物,你以为师门还会好心养着你?如若不滚,今日便死在这里吧,省得出去以后辱没了师门。”
溯洄忍着粉身碎骨的剧痛,沉默着听了这一席话。到这时,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师兄不顾同门之情,在山门前如此残害侮辱他,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半个人影出来主持公道。他那将他带离凡俗之地,引领他走上修仙之路,曾给了他莫大希望的师父,恐怕是彻底放弃他了。
师兄说得不错,一个灵府破裂的废物,哪里有一个崭新的筑基期重要呢?
现如今,他不过是那任人宰割的蝼蚁,师兄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还算是网开一面呢。
瞬息过后,溯洄脸上的屈辱与不甘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他长跪于山门前的身躯,和字字泣血的恳求:“恳请师兄饶我一命!从此以后,溯洄绝不会再出现在师兄面前碍眼。”
良久,上首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那道狠厉的威压终究是散了。
自那日起,溯洄用尊严换回一条命,却也与师门恩断义绝。只留下一副残破的身躯,和一段遥遥无期的血海深仇。
他刻苦更甚从前百倍,妄图提升修为,终有一日能找师兄报仇。
可他那早已破裂不堪的灵府,又如何能留得住灵气?他恍惚修炼数十载,灵气却不增反减,日日消弭。
眼看着寿元便要到了头,从前那背井离乡,辜负双亲,抛妻弃子,不顾一切也要踏上的修仙路,长生途,现在看来却只是一场笑话。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苦修数十年的洞府,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凡尘界。
他看到一座陌生的城市,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百年前。他循着记忆缓缓走至一条街道,眼前却早已换了新楼。从前蒸蒸日上的酒庄不复,熟悉的街道上赫然立着富丽堂皇的员外府。
“酒庄去哪儿了?”父母去哪儿了?妻子去哪儿了?孩子去哪儿了?
他不自觉地发问。
路旁的老乞丐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似是觉得这人疯疯癫癫比自己还不像话。
乞丐倒是模模糊糊有些记忆,他不确定地开口:“你说这儿从前的酒庄?”
溯洄飞速转过头盯着乞丐,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乞丐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颤巍巍摆了摆手:“早就没了。”
可不是么,一百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那酒庄和酒庄里的人,如何还在?
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溯洄本就摇摇晃晃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下,他这寥寥一生也算走到了尽头。
只余一道颓然叹息:
长生路,难再寻,何不留住人间清欢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