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静心思虑前时事
渐渐西沉的夕阳，将天边染得通红。影子被拉得细而长，带着一种让人心惊的形状，从脚下延伸开去。
女孩微微低垂着头，面上是愣怔的表情，从胸口穿透而出的那只手，是那样的醒目与诡异。唇边的鲜血不断地溢出，滴落到胸襟上，融入那片血色中去。身着红衣的男子躬下身子，靠在女孩的耳边，情态十分亲密。男子的双唇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四周却是一阵寂然无声。突地，男子抬起头，朝这边看了过来，唇边的笑容诡谲而魅惑，周围的一切都瞬间变得扭曲，模糊——只剩下男子的脸越来越清晰，就连被风拂到唇边的发丝，也分毫毕现。
苏子明猛地惊醒过来，看着熟悉的天花板，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就那样看着天花板愣了半柱香的时辰，苏子明才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觉，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内衫紧贴在身上，黏腻而不适。
有些出神地望着前方发了一会儿呆，苏子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撑住了额头。胸口闷得发慌，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错觉。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去之后，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苏子明再也没有见过司魅和凌殇，瑜城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生活仿佛一下子回归到了与他进入鬼市之前那般的平静，苏子明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生活了。
苏子明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亡的人，但是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不久之前还鲜活的人，在自己的面前一点点失去温度，却也是第一次。那种直面死亡的感觉，苏子明不知道如何去描述。他只知道，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那艳丽的鲜红，刺痛了他的双眼。那一刻，他甚至错觉，他听到了血液一滴滴落下的声音，那样的清晰——那是生命逝去的声音。
“司魅……”脱口而出的名字，苏子明的胸中的情绪一阵翻涌，复杂得，连他自己，都难以辨识。苏子明知道，那个时候，如果司魅不出手的话，凌殇就有可能会死在凌梦的手里，但是，即便理智清醒地告诉自己司魅的做法， 是为了救凌殇，并没有什么错——尤其是，从凌殇的话里知道，凌梦想要做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虽然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但是，情感上，苏子明却不由自主地对司魅生出了一丝恐惧。尤其是，回想起司魅那个时候的表情，苏子明就忍不住浑身一阵发冷。
苏子明并不是没有见过杀人的人的表情——或者说，作为县令，他见过的凶手，不说多，也绝对不算少，甚至于，那次司魅因为安上瑶而失去理智的时候，神情也比那天更加可怕。但是，苏子明却依旧觉得，凌梦死去的那天，司魅的表情，最让他感到恐惧。
那个时候，司魅在笑。哪怕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但是他的唇角却是上扬着的。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回想起司魅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的时候，苏子明总觉得，那个时候——在把手穿透凌梦的胸口的时候，司魅，是愉悦的。这个想法，让苏子明感到恐惧。
用力地按了按眉心，苏子明将自己从各种纷乱的思绪中抽出来，叹了一口气之后，拿起床头的官服穿戴起来。
最近瑜城都很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正因为如此，城里的人们已经回到了原先平静的生活。而衙门的事务也开始繁忙了起来，虽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这些，本来就是自己请求到这里上任的苏子明，一早就能够想到的——不如说，这才是瑜城这种小地方的县令，正常的生活。之前那些什么神啊鬼啊的，反而更像是一场不属于人间的梦境。
如果能够远离那个世界就好了——在这之前，夜深人静的时候，苏子明也曾经这样想过。如果没有碰上那些事情，他就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平日里处理些衙门里的事务，闲时则在城里到处走走，或者在院子里，捧着茶杯，看花开花落。等到年纪差不多了，便寻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三媒六聘，将其娶回家，生几个孩子。等到了中年，便娇妻在怀，儿女环膝了。等到老了，就辞了官，过着寻常人家的日子，一直到老去死去。
苏子明从来就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他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如同这个世界上最平凡的人一样，娶妻生子，生老病死。他从来都没有期盼过一个波澜壮阔的人生，否则，身为登科状元，他也不会自己请求来到瑜城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当县令了。
但是，不过是一日的晚归，苏子明便被拉入了一个从来不曾想象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感激于司魅的救命之恩，触动于司魅毫无保留的相助——对于这样的司魅，想要不产生感情，不赋予信任，对于苏子明这样的人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忍受，司魅将他人的生命当儿戏的态度，更无法忍受，在谈及这些事情的时候，司魅淡漠的眼神。
穿戴整齐之后，苏子明便就着早就打好的水洗了脸。看着镜中一脸疲惫的人，苏子明恍惚了一瞬，便回过了神来。这些日子，苏子明想了许多，关于司魅的，关于凌殇的，关于这段日子来，所发生的一切。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他有些惊讶，却又好似在些意料之中——若是那一天，能够再来一次的话，他依旧会选择晚归，然后，结识司魅。
哪怕司魅做了太多他不能认同的事情，造成了许多的悲剧，但苏子明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些，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总觉得，司魅有什么想要达成的事情，而为了那个目的，他才会做出那些看起来近乎残忍的事情。但是即便是这样，司魅也会帮助他人——不仅仅是他，凉笙，瞳瞳，还有其他苏自行不知道的人。所以，苏子明愿意去相信，司魅。以及，改变司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