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枯骨铺,前行路(一)
司铭在凌家,是不受欢迎的存在。{d}{u}{0}{0}.{c}{c}
这件事情,司铭从有记忆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在看到他的时候,总是没有好脸色。他走到哪儿,那儿说着话的人就会停下来,一起盯着他,知道他走远为止,才又压低了声音说起话来。
在凌家,他司铭,就是这样一个讨人厌的存在。
在最开始的时候,司铭对这种情况很是委屈,还曾经跑到母亲面前去哭诉过,质问她为什么他没有父亲,为什么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姓凌。
母亲的身子很弱,总是呆在屋子里,脸色也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
在面对司铭的质问的时候,母亲只是温柔地笑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顶,眼中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明明是悲伤,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她说:“你比那些姓凌的人,要幸福多了。”
那个时候的司铭并不明白母亲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她脸上为什么会浮现出那样的笑容。但是,看着露出那样表情的母亲,司铭却又会忍不住露出笑容,却又感到鼻子发酸。
后来,司铭也渐渐习惯了那样的对待,也再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只是,母亲与父亲的事情,却是从别人的嘴里传到了他的耳中。也是那一次,她知道了她的母亲有多强,一直保护着他,不让他受到凌家一丝一毫的影响——只是那些冷遇,却是她也没有办法的了。
“你刚刚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还未满十岁的孩童稚嫩的脸上满是怒气,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去狠狠地给对面的人来上一拳。
“我就说怎么了?你就是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野种!”对面的孩童显然也被激怒了——想来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不明白“不守妇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么听了,也就这么说了——毫不客气地就顶了回去。然后下一秒,脸上就挨了一拳。
捂着被打的地方,孩童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敢打我?”话刚说完,脸上又挨了一拳,顿时他也来气了,握紧拳头就打了回去,一时间,只见两个小小的孩童扭打在一起,时不时地还在地上滚两圈,弄得满身都是泥。直到后来来了大人,才把两人分开——但是直到被拖开,两人依旧张牙舞爪的,没有丝毫安歇的意思。甚至于后来两人见面,总是要打上那么一次。
再后来,两人竟然就这样混熟了。
“那时候都是我让着你,知道么?要知道那时候我可是已经开始修炼了的!”已经从孩童长成了少年的人一身黑衣,微微仰着脸,带着些许不可一世的表情。
“说到底,其实是你蠢到忘记了这件事吧?”但是对方丝毫不买账,反而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一身洁白的衣服跟对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说什么?我那是不欺负弱小!”
“就算现在我没修炼,还不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
“有本事来试一试啊!”
“行了行了,别吵了,每次都来这么一趟,你们不嫌累我都嫌累了!”眼看着两人摩拳擦掌又要来一场的样子,一旁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明明每次都是他挑事好么?”黑衣的少年“哼”了一声,但终究没有再有什么动作。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吧,殇儿?”敲了一下黑衣少年的头,少女又扭过头对着白衣少年瞪了一眼,“司铭你也消停点!”
“知道了,梦姐!”被敲了一下脑袋的凌殇表情有些蔫耷耷的,倒是司铭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又换来了凌殇的一个白眼。
“对了,司铭,你这两天都没有去后山吧?”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凌梦突然开口对司铭说道。
“嗯,好久没去了。”司铭点了点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最近都不要去那里,那里……”凌梦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夹杂着厌恶与恐惧的复杂神情,“反正你别去就是了。”
虽然有些疑惑凌梦的话,但是既然她不愿意说,司铭也不会追根问题,凌梦向来都有自己的主张。而且,他也不希望被卷到什么麻烦的事情里面去——毕竟,他在凌家的地位,还是很微妙的。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已经知道了要怎样去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以免触碰到一些人敏感的神经。
“还有,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去管。”凌梦想了想,有嘱咐了一句。看她的神情,显然这件事情很是重大。
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不管是凌殇还是凌梦,都已经很清楚地了解到司铭所拥有的那种正义感了——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他的母亲把他保护得太好的缘故,即便是处在凌家,遭受着这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待遇,司铭不但没有磨灭心中的那些阳光,反而有着极其强烈的正义感。而这一次,凌家所做的事情,哪怕是在他们自己眼中,也是很残忍的。
想到这里,凌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摆正了脸色,很是严肃地强调了一遍:“不管是什么事情。”
虽然不明白凌梦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是看她郑重的神色,司铭显然也能感受到那份凝重。他凝视着凌梦的书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凌殇和凌梦是凌家仅有的两个愿意和司铭说话的人——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人,是顶着整个凌家的压力,和他进行交往的,这份心意,司铭自然能够感受到。只是,不知道凌家这回又准备做些什么。
到了现在,凌殇已经能够明白当初母亲对他所说的那句话了。确实,哪怕在这里遭人冷眼,哪怕不能生活得像凌家的人一样好,但是,和他们比起来,他要幸福得太多——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那个一直温柔地笑着、却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保护他的母亲。
想到这里,司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开口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还要给我娘熬药呢。”
“去吧去吧,知道你孝顺。”凌梦笑了笑,冲着他挥了挥手。司铭也挥了挥手,一转过头就看到凌殇在朝着他翻白眼。一直到司铭走出好远,都还能听到凌殇抱怨的声音。
“梦姐,为什么对那个家伙这么好啊?到底哪个才是你亲弟弟啊……”细细听去,这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幽怨。
把这声音远远地甩在身后,司铭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也就只有在凌梦的面前,凌殇才会表现出一副这么幼稚的模样来。
笑着摇了摇头,司铭快步地朝着自己和母亲所住的那间房子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忆着药方。
司铭的母亲从几年前开始,身子就越来越差了,到了去年的时候,甚至都已经下不了床了。顾念着兄妹情谊,凌家家主凌泽终于还是没有见死不救,而是派了大夫过来看了看,还给开了个药方,但是抓药煎药什么的,却只能是司铭自己来了。
这么久下来,司铭已经把那个药方背了个滚瓜烂熟。
想着家里还有两三天分量的药,司铭也就没有去药方,而是径直回了家。
因为不受凌家的待见,两人的房子在极为偏僻的角落里,单独成栋,虽不至于破旧,但也绝对说不上是舒适——不过不管是凌殇还是他的母亲,都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就是了。
“娘,我回来了!”推开门走进了房子,司铭像往常一样打了一声招呼,但是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
“是睡着了吗?”司铭想了想,朝着他母亲的卧房走了过去。还没有来到卧房,司铭的心里就一惊——卧房的门,是开着的!来不及多想什么,司铭就快步地冲进了卧房之中。出乎意料却又仿佛意料之中的,其中空无一人。
“说不定只是躺得闷了,想要出去走走而已……”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司铭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快。他把整个凌府上上下下找了许多遍,却依旧没有找到他娘的影子——甚至于,整个凌府,根本就是空空荡荡的。除了那几个在门外当值守卫的人之外,再没有找到其他的人。
这样的发现,让司铭的心底越来越不安。
到底会到哪里去呢?他娘一个连路都走不远的人,究竟能到哪里去呢?
不要去后山——凌梦之前所说的话,突然在司铭的脑海中响起。
后山。司铭的脚步一停,转向后山。
凌府的后山很大,在里面走上几天几夜也走不到头,去的人也很少。以前司铭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喜欢去那里,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但是,自从半年前母亲的病情加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而现在,走在前往后山的路上,司铭的心底只有无限的焦急与——恐惧。
因为心里无法言明的恐惧之情,司铭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竟是大步地跑了起来,然后,在后山前面,猛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洞,里面积满了鲜红而粘稠的液体,人体的残肢断臂在其中浮沉着,刺鼻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司铭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在其中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紧闭着双眼,漂浮在粘稠的血液中,然后——猛地爆裂了开来。有一滴血液溅到了司铭的脸上,他却一点都没有反应——他连眨一眨眼睛,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他只能看着,看着那些粘稠猩红的液体翻滚着,凝聚着,最后形成人形。看着那些人欣喜若狂地反抗着,状若疯狂,看着站在一边的凌殇和凌梦对着他露出怜悯悲伤的表情。
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司铭想要这样质问,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捂着胸口蹲下来,无声地嘶喊着,任由泪水淌了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