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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鲜花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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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事这样便结束了,可没想到接下来的每一天,桃月心神不宁度日如年,我见她捧着书,眼睛却总是瞄着大门,她和我一起清扫宅院,却失手打碎了插花的瓶子,然后慌慌地捡拾碎片,心事在怀,她午饭也吃不下,天气渐渐暖了,正是春困懒倦的时候,我喝了消食的茶水,倒在榻上美梦一场,待我醒来,肩膀有些酸痛了,本想让她来给我揉一揉,四下里一看,那痴女儿正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托着脑袋里等呢!

我又好气又好笑,本想端出姐姐的架子来训诫她一番,可转念一想,什么白蛇的教训,什么人妖殊途,什么妖生漫长,人生苦短,如今和这一腔痴情比起来都渺小的不值一提,我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由她去吧。

索性我也搬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正是初春时节,庭院里去年的衰草已探出翠色的芽尖,春风还不是那么温暖和煦,带着料峭的冷意,桃月一手拿着花绷子,绣花针斜斜地插在缎面上,一手托住脸颊,指尖冻得青白,一动不动地坐在矮凳上,静谧得像一棵扎了根的桃树。

我把花绷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把手炉塞到她怀里。

“这丝线染的真好,又艳又亮,你不绣不如给我吧?”我故意把丝线举起来放在阳光下看。

“姐姐想要就拿去吧。”桃月说,她十指交叉扣紧,把手炉禁锢在掌心,并未看我一眼,眼睛仍望着那扇安静的门。

我知道自己无法劝动她进屋去,只好陪她看看院子解解乏,为了等那蒋公子来,她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把庭院都打扫了一遍,扫尽陈年落叶,泼水洗净石板,养在院子里的山茶花今晨未开,只是顶着沉甸甸的骨朵,可现在却开的热闹,不是一枝独秀,而是满树盛开,满园盛开。

我性子冷,却不爱淡色,院子里种的都是些大红大紫的花木,我眼尖,看到花朵中心尚还稚嫩的蕊子,心里明白了桃月费了多少心思,为了挣一个好印象,不惜把还未成熟的花都催开了,哪怕这样花期缩短,今朝娇艳,熬到明日就红消香断,碾进一地烂泥。

她以为花开满园,蒋洵见了会流连。可忘了一树的花不是一齐开放,而是怒放与半开参半,还有花苞涌动暗香。

这一园春花怒放得灿烂,也盛开得诡异。

桃月未察觉我神色有异,只是神思游离地开口问我:“姐姐打算绣什么?”

我本想告诉她我的发现,正在斟酌如何说出来才能不使她伤心,可转念一想,她明白了又怎样,难道能让花收回去再变成花骨朵?不如不说,让这可怜人开心一点。

我接着她的话答道:“当然是绣芍药。”

“芍药。”她喃喃,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眉头未锁,可眼里的忧愁几乎把我淹没。

“姐姐.”她突然拉住我的胳膊:“你见蒋洵,就不动心?”

原来她是怕这个,我哑然失笑。

“怎会动心。”我拂落她的手,转而握住,“谁真心待我,我才给谁真心,可不像你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我半是戏谑半是责怪,桃月听了,眼中一亮,阴霾一扫而光,我一阵心酸,救命之恩,百年的陪伴,这些竟都比不上与陌生人类男子相处的几刻钟。

我伸手把她鬓边碎发拢好,又把悬于胸前的荷包摘下系在她衣上。

“你喜欢,我不拦你,可我们终究是妖。”

“是妖又如何,白蛇还不是修成了正果。”

“可她现在还在塔里。”

桃月不再言语。

“他有一天若是知晓了你是妖精,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我问她。

“我便……”话未说完,桃月眨了眨眼,忽然恢复了以前的娇俏神态,她笑嘻嘻地凑过来:“我若遭难,不信姐姐不救我。”

我被她逗笑,轻轻拧一下她的鼻子:“若是碰上法海转世,我自己都不保了,如何救的了你?”

“还没见过姐姐斗不过的法师道士呢!什么时候来建康城一个,让妹妹开开眼?”她打趣道。正当我们姐妹笑成一团,我以为那蒋生不会来的时候,那扇赭红大门偏被叩响了。

那声音不响亮,极微弱,我几乎没听到,可见那叩门之人动作的轻柔。轻叩朱门,是无言的试探。

可桃月却如闻震雷,笑得侉在柱子上的身子猛地绷直了。

“姐姐,他来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已急慌慌地跑过去开门。

我见她匆匆拉开门闩。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两个妖精的生活就这样在一个人类男子面前暴露的一览无余了,我有些悲凉地想。

“呀!本以为是小厮送账目来,没想到竟然是蒋公子!”桃月故作惊讶地说,我手向后一指,刚才坐过的两张矮凳嗖的飞回屋里。

“蒋公子?”我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去,脸上自然是挂着拘谨的笑,眼睛却不懂声色地把他打量了个遍,他仍是浅青色衫子,足下皂靴,一方纶巾束住满头青丝,还是和以前一样,低垂着头,不敢看我们一眼,他身形单薄,看不出带了什么对妖不利的法器,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有客人来了还不快请到屋里,不然显得我们姐妹多没礼数?”我笑盈盈地走上前去,脚步定在桃月身后几米。

“姑娘,打扰了,小生来送还姑娘的东西,不劳烦姑娘招待了,小生这就回去。”说着,蒋洵掏出叠的整齐的手帕,层层打开,露出桃月精心绣制的香囊。

“本是我不小心丢了东西,劳烦公子走一趟,公子不进来喝碗茶我怎么谢公子?”语毕,桃月玉指出袖,牵住蒋洵的衣袖轻轻往门内拉。

桃月背对着我,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也能猜到此刻她极尽妩媚,因为那蒋公子的白面已红的令满园艳丽的茶花羞愧。

蒋洵脚下无根一般,桃月轻轻一拽,他便踉跄进院子里来了,既进了院子,也不好再退回去,桃月又很及时地关上了门,门闩一拉,他没有了退路。

他满面通红,窘迫之外竟又有些惊惧,难不成是个怕女人的?这就更坐实了我对他书呆子的看法,倒像是个老实人,可是未免太不解风情,我忍不住嘲弄他一番:“公子的脸这样红,小女子看了羡慕得很,若也和公子一样容易脸红,不知得省去多少胭脂。”

蒋洵听了更是窘的抬不起头来,只是拱着手:“姑娘莫拿小生说笑。”

我觉得好笑极了,于是更想拿他寻开心:“公子自从进了我陆家的院子还没抬过头呢。”说着,我把桃月拉到身边来:“公子何不抬头来,看看我们姐妹到底是老虎变的还是灰狼变的,是不是两个面目狰狞会吃人的?”

桃月听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又觉得这样子无礼,忙抬手用帕子来掩口,手一扬,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方百蝶穿花的绣帕飘忽忽打在蒋洵鼻尖上。

呆书生还不至于痴傻,眼睛被帕子的一角牵起,一双褐色的眸子清亮的如同露珠,迎上两个美艳妖物摄人心魄的笑。

这下他可真是呆住了,似乎连呼吸都凝固了,他一反往日不听不看的圣人模样,怔怔地看着我和桃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见他薄唇微启,好像有话要说,可他到底是个榆木性子,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刚才猛一抬头,几缕碎发从额边散落,在风里飘飘荡荡,和他的青衫子诸葛髻配在一起,看起来真像个误入魔窟的小道人,惊异又狼狈。

桃月对这位蒋公子的笑容发自内心,可我不是,维持一个表情五六秒我的脸已觉出酸痛,于是我收了笑容,换成平日里随和的神情请蒋洵进屋吃茶。

“公子,请吧!”桃月说。

我听她细声软语地劝着,转身便冷笑,街上讨铜板的破烂叫花子,前院干活送账目的干瘦小厮,米店送米的油头伙计,绸缎庄胖胖的老掌柜,骑着马威风凛凛潇洒倜傥的官宦子弟,哪个不是恨不得抠出眼珠将我们姐妹看的剔透?秀色可餐,哪个男人不是饕餮转世,梦想餐尽天下美人?这院落大门紧闭,美人独居,多少人梦想着推开了那扇朱门,进来嗅一嗅花香,尝一尝春茶?

那蒋洵?

呵!读书人,求的不过是金榜题名之荣,才子佳人之幸,金榜题名暂且没有,可是既有书映青灯,又怎能缺了寂寥夜里添香的红袖?

桃月愿做灯前的香影。那书生就不心动?

我不信他不心动。

“姑娘恳切,小生心领,可小生,小生……”

我停下脚步,微微侧目。

满树妖冶茶花做幕,他着一身青衫立于此中,像极了花团锦簇中供奉的一尊玉人。

这玉人面对着桃月流转的眼波,却低垂着头,嗫嚅着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小生怎敢劳烦姑娘玉手。”

竟是这般言语!

他如此坚持,桃月怕是没辙了,我暗想。

果然,桃月眼中闪过一丝忿忿,却还不肯放弃。我转过身去,看还有什么好戏。

“公子定是轻看了我们姐妹,只是奉一盏茶做答谢,又不是什么无礼的勾当。”她一改温柔有礼的模样,撇起粉唇,做一副小女儿娇嗔羞恼的神态,柳眉一颦,紧凑在眉心,星眸盈盈,似乎有泪。

仿佛蒋洵做下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冒犯事。

“公子当真不来?”

她如此娇柔,灵动,惹人怜爱,瘦削单薄的身形在料峭的春寒里更显纤弱无依,不知是冷还是急,鼻尖和眼眶微微泛红,像迷失的小鹿,凄凄然无助的样子,谁不生怜悯?谁不想呵护?

眼是心窗,我见蒋洵眼神一晃,便知他已动摇。

只差最后一点推助,我亦有俗心。

“外面这样冷,我家有西湖的九曲红梅,何不进来喝一盏暖暖身子?”我知该我出场,便笑盈盈的款步上前助最后一把火。

书生一拱手,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劳烦二位姑娘了。”

既然答应了,便请他进去,踏过桃月清洗的不沾一丝尘泥的石板路,穿过月亮门,进入内院,推开雕花门,挡寒气的厚布帘撩起,便见内景。

两个妖精的居所也不过是寻常桌椅,两边有古画,中有一香炉,不过并未焚香,热气自地面上一个铜暖炉散发,温暖拂面,连呼吸也顺畅了些,桌上摆一瓶鲜花,采自院内,虽不名贵倒也有雅趣。

请蒋洵坐下,那蒋洵打量屋内,目光在瓶花上流连,赞了一句花开的好插花水平也高,我听了颇有些得意,谁比我们姐妹更懂花!

打量间,红酥手托着粉青六方杯递到身前,桃月一只手收拢袖口,露出骨肉匀称的手臂一截,腕上圈一个银环,上有色泽鲜红的南红玛瑙一粒,更衬得肤白如雪,悠悠的春日阳光之下,细腻的肌理泛着柔和的珠泽,蒋洵目光随即转移到桃月身上,两目相视,桃月眼中水一般的温柔缱倦,却不肯让蒋洵全看进眼里,她脸上绯红,低下头,并不说话,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瞥他一眼,又是一笑。

人美更甚于花,花清雅,人妖冶。

蒋洵喉头涌动,接杯,桃月有意无意地触碰指尖,蒋洵与她相看一眼,举杯饮下。

红茶最能温补驱寒,滚烫的红茶入喉,在身体里烧出一路绵绵情思。

这回又轮到蒋洵脸红。

我心中暗暗发呕,装什么圣人?

“单喝茶水多单调,我去弄些点心来吃。”我对他笑道。不等蒋洵推辞便抽身离去。

蒋洵起身想拦我,桃月趁机按住他的手,“哎,地主之谊呀!”她说。

点心不难找,我在庭院里磨蹭,慢悠悠晃进东厢房取出云片糕,再到西厢房逛一圈找出青梅脯,两样凑成一碟,进厨房热一点糯米糕团,蒋洵是桃月的贵客,我也不嫌麻烦。

慢慢生火的空挡,丢一粒青梅进嘴里缓缓咀嚼,梅子酸味配上糖的甜,腌渍的久了酸甜浓烈,真令人口舌生津,将梅核吐在炉火边,掀开锅盖,热腾腾的白气熏蒸满脸,我吸一口湿润的水汽,用长筷子夹出一粒粒白白胖胖的团子放在豆绿小碟子上,淋上蜜酿桂花,忍不住馋,先捻一粒入口——近水楼台先得月啦!桂花馥郁,糯米软糯,蜂蜜香甜,三者混为一体胜过任何嫦娥奔月,梁祝化蝶的秘闻。桂花和糯米成绝配,果然花更懂花!

心满意足,端着这两个碟子往回走,久围着炉火不免有些头脑昏胀,经冷风一吹,除了困倦,我不急着进去,桃月这小丫头巴不得我不回去,好再和那公子纠缠几分呢。

端着两个碟子晃悠悠走到门口。

正想掀帘进去,却听屋内娇声道:“公子,我与姐姐相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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