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江时易送我到家门口,或许是看我一路上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把书包和一些吃的递给我,想了一下跟我说:“鸡腿有两份的。”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他清咳了两声:“好了,进去吧。”
“你不进来喝杯茶吗?”我装作故意客套。
“不了,你姐姐在家吧,”他从我的书包里拿出钥匙开门,然后把包还给我,“避免解释了。”
“也是,那拜拜。”
“拜拜。”
一进家门,我就看见我两个表姐,隔桌坐着,桌子上摆着几瓶空啤酒,显然是她俩没什么事干,又在这里喝酒聊天把歌唱。
这两人,心情好的时候把酒言欢,心情不好的时候拔刀就砍。
易云凤看着我回来了,连忙招呼我一起喝。
我晃了晃从书包拿出的药:“不用。”
李柏玥则是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闹腾:“我饿了呀。”
“在做面呢,要加青菜吗?”李柏玥的丈夫,也就是我姐夫,刚从厨房里走出来,带着一身的烟火气。
我:“羡慕。”
二十五岁仍未嫁人,被家族长辈怀疑嫁不出去的易云凤一脸黑线,看不得这家庭温馨的场景,哼了一声:“羡慕个头。”然后干脆眼不见为净跑上楼去了。
我就爱看她这副模样,对着她的背影也哼了一声,朝窗外看着被高楼大厦遮挡住半张脸的落日,心情大好道:“今天这太阳看着真是顺眼啊。”
“什么顺眼?”李柏玥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发现刚刚还在和她把酒言欢的易云凤不见了,然后猛地一拍桌子,“人呢?人去哪了,我还没跟她介绍她的那个相亲对象呢。”
她怎么醒了?我见状不妙,生怕李柏玥揪住我问我的成绩,我可没时间跟她瞎掰扯,连忙也跟着跑了上楼去。
我家公寓不大也不小,刚好有两层能容得下这个云龙混杂的大家庭。毕竟除了我爸和我两个妹妹,还有诸如姚然这两种下了班之后就无所事事躺在家里打游戏的寄生虫。
而易云凤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戚,我大姨的女儿,之前为了方便上学,我妈妈在的时候就寄住在我家,而姚然则是我爸大两岁的姐姐,我的姑姑的独生子。
两个人半毛血缘关系都没有,硬是因为我而被硬生生地凑成了亲戚。
虽然说他们两个人都比较嘴贱,还喜欢把我耍得团团转,但是光从颜值这方面来讲,我倒是觉得他俩挺般配。姚然长得帅脾气好,易云凤则遇到什么事就跳起来打人,两个人双双被自家父母嫌弃,丢在我家自生自灭,虽然谈不上青梅竹马,但也算得上是相依为命了吧。
他们两个虽然一个又懒又欠、一个像个老妈子,但是胜在颜值方面可圈可点,而提起这个说到我呢,也只能算长得特别顺眼,没有继承我妈的大眼睛,也没有继承我爸的高鼻梁,没有像李柏玥那样的妩媚丹凤眼,也不似易云凤的浓眉大眼,脱离家族的颜值审美,我自顾自地长成了一株比较低调,说白了就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小野草。
夜晚风寒,秋风带来的寒意,让我打了几个寒颤,我从柜子里取了我爸的碧螺春,打算等吃完鸡腿用来解腻。
易云凤偷偷摸摸地跑下去,顺来了我姐夫的一碗面,鬼鬼祟祟上楼的时候刚好撞到我大快朵颐地吃着鸡腿,端着碗面就往我这边,哦不是,是往我的鸡腿奔来。
“我正愁没有下饭的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向我的鸡腿伸出魔爪:“你相的亲怎么样。”
“害,”易云凤一脸“别提,一提就晦气”的郁闷表情,“还能怎么办?能敷衍一天就敷衍一天,这场单身徂击战,这下子难以分出胜负——现在相亲是潮流吗?还有啊,我这辈子是欠李柏玥的吗?她为什么老跟我过不去?”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沏好的茶:“大概长姐如母吧。”
她夺过我的茶,把那杯茶香四溢的碧螺春喝得刺溜响,喝完便叹息道:“我可用不着多一个母亲大人。”
我摊手,顺便还看了看姚然整天紧闭的房门:“长兄如父的情况更糟糕,你不仅会多一个毫无用处、天天打游戏的哥哥,更加会多一个凶神恶煞如同后妈的嫂子。”
“这不当下就有一个哥哥吗,”易云凤冷笑,“不过你看姚然那个蠢样,哪个女的瞎眼会看上他。”
我直直地盯着易云凤说完后飘忽不定的眼神,气定神闲道:“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三十一朵花。”
“什么三十,我才二十五。”
“可女人二十五就走下坡路了。”
“什么屁话,”易云凤扶额,咬牙切齿地说,“不过,说到底这还真是一个让人无语凝噎的世界啊,难道非要我嫁不出去就出门撞死吗?”
我端碗茶递给她:“你也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什么路子?李谋士赶快说来听听。”
“相亲注定是条不归路,今天你和李先生没结果,明天就有王先生刘先生大把的人排着队,所以吧,我建议你还是从了。”
“不可能!”她猛地站起身,狠狠地瞪着我,忽然挤出一个狡猾的笑,“先别说我的,你和那江先生怎么样了?”
我警觉地往后挪了挪:“你别管,我俩纯正的友谊关系。”
易云凤“啧”了一声,仰着脖子倒抽了口气,叹息:“我不提这个也行,反正你得帮我,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也只有你能克得住李柏玥和我妈。”
“不可能。”我果断地拒绝。
俗话说,善于谋者卒于谋。
我又不是没帮过她,当她的挡箭牌加军师,哪次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比如说去年,我还是个懵懂的少女,易云凤就拉着我,让我代替她去相亲。这么馊的主意也只有狗急跳墙的她敢想得出来,愚蠢至极的我敢去做。结果就是把人家相亲对象吓了一跳,和与简介上描述的大美女截然不同的我大眼瞪小眼,我美美地饱餐一顿,还没消化完回家就被李柏玥一顿胖揍。
每次计划泡汤,李柏玥都会动用如古时候十八般严刑拷打,而易云凤为了尽量减少她的皮肉之苦就会恶人先告状,把烂摊子首先全甩给我。世态炎凉,我早已见惯了,这就是我们家祖传的优良血统,具有着六亲不认和冷血无情的高尚优良品质,易云凤那叫六亲不认,李柏玥那叫冷血无情,于是我便在熏陶和遗传的双管齐下后,腾空出世的绝顶人才。
虽然纵观全家来看,我的智商算不上顶流,但好歹还是有点吧,结果仅存的那点智商也用错了地方,别说让人神共愤了,至少让李柏玥恨不得宰了我。
如此看来,我和易云凤战一队简直就是百害无一利,索性当一个旁观者,还能嗑瓜子看戏。
可易云凤绝对不会让我过得很舒坦,她张口大骂:“李绿如你不帮我我就宰了你,你信不信!”说完还欲扑过来。
我也不甘示弱:“不嫁人你就等变成黄脸婆吧!”
这时,有人走上楼,她吓得一愣,赶紧把快要放在我脖子上的魔爪瞬间改了位置。李华如一上楼,便看着易云凤和我僵硬地抱在一块。
李华如一愣:“诶?”
易云凤看清来人不是李柏玥,松了口气就松开我。而我刚才被她那猛虎扑食的一抱,差点没勒得骨头碎掉。
我揉了揉后背,易云凤给我留了一个后会有期的眼神,说了一句:“你这个年龄段的女孩说话都很伤人,”她又瞥了一眼李华如,“所以我不会计较。”说完她就端着碗下楼了。
李华如也习惯了我俩每天每日每夜的打来打去,她走过来,从我书包翻出要和小记事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副作用还不算大。”
“这次你请了几天的假?”毕竟是在全国顶尖学府学医,她上个大学比上高三累成狗的我还忙,有时候为了个什么大学合作还要满世界地跑,虽然我之前挺羡慕的,结果听她跟我分享大学生活完整版了之后,瞬间让原本想去大学快快乐乐地玩耍的我觉得长大好难。
“我们这边的团队与浙江大学准备合作完成一项计划,如果成功对接好后,我就会回学校。”
“好吧。”我继续啃起了我的鸡腿,突然想到什么,“华仔,你和江时易认识好久了?”
“初中有一次,一起集训过一年,当时他跟我说,我长的和他一个朋友很像,我那时候又刚好在找你,就向他问了一下。”
“你找我干什么?”
“啊?忽然提问,我有些答不上来。”她一顿,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你不说也没事。”我知道她这个表情显然是被为难了,也不继续再提。
不过她倒是格外郑重,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后,解释道:“因为听说,你可能会来杭州读书。”
我不以为然:“你可以去问爷爷奶奶啊。”
“不,不能问。”
为什么不能问?我心生狐疑,皱了皱眉。
“先不谈这个,江时易让我帮你辅导一下物理。”李华如摆摆手,把脸上的手足无策的神情一收,又换回平常地严肃表情。
“好吧好吧。”我也不好继续再追问下去,走进房间去拿物理辅导书。
到了晚餐时间,李柏玥一家也离开了,我爸还没回来,一通公平公正的商谈之后,石头剪刀布易云凤输了,朝我们各飞了一记眼刀,抄起锅铲准备做饭。
我打给我爸的时候,他和他的老朋友边看足球比赛边打桥牌。
这我熟,初中的时候,我一放假就浑浑噩噩地用我爸那台快要报废电脑玩《魔兽争霸2》,我的房门是楚河汉界,唯一的争吵是我忍受不了他们一看球赛就激动,返祖似的欢呼声。
“爸,你回不回来吃饭?”
“不用不用,等会儿我们俩会去吃烧烤。”说完,我爸像中了百万彩票一样,又急促又开心地欢呼起来,我甚至能想象到他边叫还在边蹦哒。
一家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我扶额,挂了电话刚跟易云凤通报完,就看见自告奋勇去煮饭的李华如往锅里放了一大碗米。
完蛋。我一惊,冲上去赶紧阻挠,但是显然无力回天,锅里的米应该够我们吃两天了。
我欲哭无泪:“华仔,你放这么多米干什么?”
李华如一脸正经:“你一碗我一碗……”
谁教你这么放米的!
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一脸呆滞的她:“华仔,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还挺可爱的。”
“谢谢。”她毫不谦虚地应下了,一副姐姐说的都对的样子。
没办法,从小到大什么一学就会的李华如竟然也会有致命点。
心里盘算会吃几天剩饭的我只能让她乖乖地去哪里坐好,别来厨房就行,千万别来厨房。
我去冰箱给易云凤拿鸡蛋,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姚然,他眼下还有些许黛青,显然趁着休假,昨晚加今天又待在房里通宵打游戏了。
“新学校怎么样?”
“还行吧。”我懒得理他。
“你怎么这个态度,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帮你找的学校。”
这人脸皮真的巨厚。我抽了抽嘴角,反问:“你帮我找的学校?你有这本事?不是姑姑帮我找的吗?”
姚然伸手抢走了我准备放回冰箱的梨子,然后咬了一大口,悠哉悠哉地说:“我妈就是我,以后你可得好好孝敬我。虽然说就你这脑子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
我对他这个打娘胎就有的嘴欠已经完全免疫了,看着他有滋有味地吃着梨子,我冲他灿烂一笑,好意提醒:“这梨子刚掉地上没洗。”
姚然脸色一变,我也懒得再跟他打嘴仗,拿好鸡蛋就往厨房走去。
再说这姚然,跟我算是相亲相爱十七年,在外人看来他稳重又彬彬有礼,在我看来——我不想评价。
这狗东西的嘴贱堪称与易云凤媲美,在我家混吃混喝的时间最长,明明长得帅从小就聪明,但是就是不被我姑姑待见,母子俩一见面就吵,当然,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姑姑喜欢女儿,生出了一个长得虽然帅,但是天天和她作对捣乱的儿子,我姑姑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再重新生一遍。
于是他以没人要的理由,赖着我家不肯走。
他没人要?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从小到大,每次他领着懵懵懂懂、但老爱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我出门,一群母爱泛滥的阿姨就会蜂拥而至,跑过来捏他的脸,而我,妥妥地被无视。
偶尔被问起来了,他张口就来:“她不是我妹妹,她是李老爹从垃圾堆捡来的。”
他也不是对谁都这么欠,对李华如和我另一个妹妹李颂如,那可就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稳重而又可靠的好哥哥。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针对我,于是就有了之前的我往他保温杯里放枸杞和我新抓来的蚂蚁,我把别人写给他的情书偷偷摸摸地交给我姑姑,七夕我把他准备好送人的花从楼上丢了下去。
不过七夕做的那个事情我也有点后悔,因为我后来得知,这货情窦初开,本来打算是送给易云凤的。其实如果抛开种种,他们俩确实很般配,而且还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后来经过那件事,不知道姚然是不是误会那束花是被易云凤丢下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表态过。
易云凤有一次和我感叹:“人与人,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绳,有时候把它剪断了,就真的断了。”
我当时不理解她的苦涩,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会流露出苦痛。
我的记忆浅薄,她评价这是千金难换的好事,李华如也说,忘却比记住是人类更应该拥有的本能。
或许真是如此,我和姚然结下梁子都怪他记性太好,记住当时刚生出来几个月还无意识的我给他咬了一口,这一咬,让未来的我家天天闹得鸡飞狗跳。
不过也还好,此时姚然愤愤地走进厨房向易云凤抱怨我刚才是如何捉弄他的,易云凤则边炒菜边翻着白眼敷衍他,我把做好的菜端到餐桌上,李华如正在认认真真地帮我改作业。
管他记不记得住,鸡飞狗跳或是岁月静好。现在的我只是饥肠辘辘,我上前把书合上。
“一起吃饭吧,其他的事可以晚餐后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