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天色渐晚，画楼点上了灯，袁雅蓉走到门前抬头望了望黑夜。

雨已经停了，这次是她为人妇后最任性的一回，傍晚时阿宝过来把她的面膏送过来。长期以来夜不能寝，脸上总会冒一些面疮，这个面膏是母亲问了许多郎中调制的，抹了两月脸上也光润了不少。

“你想什么呢？”

正在发呆，王婉儿突然从正屋那边过来。

后面云屏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几个瓶罐，还有两张薄纱布。

画楼带着人从厨房端来两盆水，还煮了二陈汤，婉儿拉着袁雅蓉过来洗脸。

看到盆里水色昏褐，仔细一看盆底还有草药渣子，袁雅蓉问着：“这是什么？”

“婶婶看你脸上有些红疮，吃完饭就出门帮你抓药。这是我三哥独门配方，只要每天洗保你的脸恢复以前的花容月貌。”

洗过脸，王婉儿拉着她到床上躺着，她一脸疑惑：“干什么？我还不困……”

婉儿按着她要坐起来的身子：“躺好了别动。”拿着纱布展开，圆形的纱布还开了几个洞，一看像极了人的眼睛嘴巴和鼻子。纱布浸一遍药水，从小瓷罐里舀出黑乎乎的药膏，均匀铺在纱布上，然后几个孔对准袁雅蓉的口眼鼻，轻轻地贴上去。

给袁雅蓉弄完，王婉儿自己也洗了挨着她躺下闭上眼，画楼把药膏纱布弄好给她贴上。

待人都退下，王婉儿轻轻开口：“感觉怎么样？”

身旁人嗯了一声：“感觉挺舒服，凉飕飕的，你这真的管用吗？”

王婉儿沾沾自喜：“那是，这是跟我母妃学的，二郎七岁那年调皮，一个人偷跑出城玩，到天黑了都没见回。父王母妃都急坏了，派人城里城外到处找。半个月都没找着，后来还是他自己回来的。这半月里母妃急得眼睛都哭肿了，也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脸色极差，后来看她就是用这法子消除脸上的面疮。”

袁雅蓉如今躺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因为王婉儿让厨房煮二陈汤时，特地吩咐加了几味助眠的药。

一刻钟后王婉儿起来，看到她似乎真的睡着了，试着轻声叫了一声：“二小姐？”

袁雅蓉一动不动，若不是必须得起来把脸洗了，王婉儿真不忍心叫醒她。

连着叫了几声，袁雅蓉懵懵的起来，一步一颠跌跌撞撞到了桌前，赶紧洗了脸睡觉。

一觉到天亮，袁雅蓉睁开眼瞬间坐起来，眼前十分陌生，脑子不断回想，才记起昨日自己要留在卓府的。

掀开帐子，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她在榻边坐了许久。屋外除了蝉鸣声，没有一丝杂音。

这等安静的院落，在东锦伯爵府找不出一处来。

平日就算她懒得搭理院子里的污糟事，闷在自己房里，依然能听见几房妾室相互争锋吵架的声音。她管不了，其实更是不想管，想图自己清净，但伯爵府哪一处安宁？自己院里是底下妾室和丫鬟们的为点例银吃食平日所用之物而争吵不休。走出来几房妯娌间也是没得消停，今日攀比珠钗首饰，明日又比娘家父母兄弟姊妹的出息。

底下人在胡闹，伯爵夫人顶多训斥一顿，自己整顿一群妾室还忙不过来，更无心去管媳妇们院里的事。

她心里替婉儿高兴，卓府虽然在京城没有牢固的根基和实力，靠家里两个男人战场一枪一剑拿命搏来的家业，但是女人一生嫁人生子，守一方天地，一家和乐，其他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下床穿鞋，起身到了一旁的衣架杆子旁，一看是自己穿的衣物，心里纳闷。

“姑娘您起了吗？”

这时有人轻轻推门进来，阿宝端着温水和帕子进来。她一早来给姑娘送换洗的干净衣裳，到卓府时才见两位小郎君出门乘车去学堂，跟着执棋到曦和苑，袁雅蓉还睡着，婉儿起来也说让她多睡会儿别叫她。

袁雅蓉问起伯爵府昨日的情况，阿宝眼神一滞，转而微笑：“倒没什么大事，昨下午侯夫人来过，不敢说姑娘来找王娘子，瞒着说是姑娘出城透气，晚些时候回来。五爷昨晚在曹姨娘房里歇的，也不知姑娘在这里。今早我趁着人还不多，给姑娘送衣裳来，翠藕在府里，若有人问起就说五奶奶一早出门了，放心吧。”

话中没有提到合离的事，袁雅蓉想问却怎么也没脸问出口。

知道袁雅蓉已经起了，苏妈妈准备了早膳端过来：“袁娘子吃了过去跟我们小公子玩会儿吧，我们大奶奶有事回王府一趟，中午才回来，临出门交代等娘子起来，劳烦您帮忙照看一下小公子。”

袁雅蓉点头应道：“谈什么劳不劳烦，是我在这叨扰了你们奶奶才是，我吃了就过来。”

昨下午一阵大雨也没洗去一丝暑热，阳光射得晃眼，院子里蝉鸣声不断。穿过两处回廊，蝉鸣声中仿佛能听见正屋前庭院里的嬉闹声。

走过拱门，就能看到怀夏和肖大婶带着卓彻在水池边看锦鲤，那一处挨着院墙，挡住了刺眼的烈日。

水里游鱼争先恐后竞食，激起朵朵水花，卓彻望着水里的鱼，兴奋地手舞足蹈。

肉肉的小拳头紧捏着，要不是肖大婶抱着他，那架势像是要冲进池子里去抓鱼。

袁雅蓉站在廊下看到这一幕出神，脸上浮起浅浅的微笑。阿宝看到她脸上难得的笑容，心里甚是欣慰。

池边肖大婶注意到一边房檐下的袁雅蓉，抱起卓彻笑说道：“快看快看，姨母过来了，姨母来找我们阿彻玩了。”

袁雅蓉回过神来，一脸笑意迎上去。

此时渐近中午，太阳也往正顶上靠拢，就要照进池边墙角的那一处阴凉。肖大婶抱着卓彻走上回廊，卓彻还在对池里的鱼依依不舍，一嘴巴一撇呜呜咽咽，眼泪呼之欲出。

“阿彻！”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呼唤，小家伙一愣回过头，看到袁雅蓉笑着向他伸出手。

“来，姨母抱抱。”

小胳膊自然而然的上抬伸出去，望着袁雅蓉乐呵呵的，至于池子的鱼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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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儿回陈南王府，是求陈眉支招的，她不希望袁雅蓉这个时候与刘五爷合离，至少是近几年，待在伯爵府对袁雅蓉来说才是良策。

对于此事，陈眉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只要不是休妻，她倒觉得袁雅蓉离了伯爵府能过得更好。

王婉儿怔怔望着母妃：“可是……侯夫人说她要是被刘家赶出来，不会让她进门的。”

陈眉十分不屑：“不进就不进，他城靖侯府有什么好？”

王婉儿越听越迷糊：“那她……她以后怎么过活？”

此话一问出，陈眉方才还挺自信的对答，忽然也被问住，起身走了几个来回，犹犹豫豫说道：“若是常人，在这世间，靠着一双手，怎么也能养活自己。就像你临安祠堂巷里那些女人，当年秦少将军带着数万将士出征，无一人生还，城中半数以上的女人成了寡妇。你娘是生下你就离开的，像你婶婶丁娘子，她那表弟妹阿秀，谁不是靠自己的一技之长生存下来？尤其是丁娘子，还要养活三个孩子。你表姨，年少家道中落，到艺馆卖艺求生存。还有你姨母，不仅有一双儿女，还有东方将军两位老人要侍奉。你看看她们，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而且越过越好。丁娘子孙子孙女都能跑了，再看看子峻，那日他和卓昊来找四郎，有些日子没见似乎又高了一截，耍得一手回镰枪，敏柔看了都拍掌叫好。”

王婉儿听见去，觉得母妃话没错，但心里也十分矛盾：“可是……那都是吃过苦的女人家，袁雅蓉她虽然在家不受重视，可也是教养出来的侯府贵女，怎么能和婶婶她们相比？”

陈眉也愣了一下：“要不……给她再寻一桩亲事？可这……非亲非故的，你我也管不着啊，要是袁家那老太太不乐意，还嫌你多管闲事，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

商量许久，这件事依旧没个定论。

快到中午时，王婉儿回卓府，还在廊下时，听到主屋里边欢声笑语，走近站到门边上看。

屋里袁雅蓉拿着彻儿的老虎面具，蹲在卓彻前方逗他玩，肖大婶牵着卓彻的两只手，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袁雅蓉一步一步后退，时而掀开面具，又赶紧戴上，手里拿着拨浪鼓指引着卓彻往前走。满脸的笑容，双眼发亮，与昨天下午来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到了桌子旁，袁雅蓉还故意躲在桌凳后面，卓彻还歪着头去找，小步子迈得更快。看卓彻就要走近，袁雅蓉忽然歪着脑袋探出头来。

卓彻被吓后笑得停不下来，整间屋子都是他们的笑声。

王婉儿轻轻嗤声一笑，她还不知袁雅蓉也有古灵精怪的时候，上学时也不曾见过。

她站在门边观望许久，不忍心打搅袁雅蓉的欢乐。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想看到袁家二小姐的笑颜也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