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了很多钱
现在的大学都围满了墙,设定了关卡,外来人很难进入其中。
季淳站在不例外的美术学院外墙外,看快递车载着自己的画远去。她觉得学校里面好像装满了坟。不是诋毁,单纯就是美院内部装修外观像她家附近的一座座坟。
虽然这样说起来如同诅咒的意味了,但这两者对于季淳都差不多,一样近在咫尺,又一样无法探究。
季淳怀揣着好奇心,绕着长长的墙一步步走回家,一些讨厌的事令她不再想乘坐公交车。
附近的一些便利超商挂上了圣诞装饰,尽管璀璨的节日霓虹在白昼里显得乏味。
季淳望过去。她觉得奇妙,那么多临街小房子里进进出出那么多的人,每个人都在经历不同或相同的经历。有时候她看着不知怎么流传网络的旧照片也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一处、那一处,曾有人经过、生活,承载着人的记忆。
从最广大的视角向下看,每个人都渺小得不被任何人在乎。
这样的奇妙感令她浑身不适。
她看的视频主“老高和小茉”有说这可能是人链接上了阿卡西记录,或者是大圣灵、零点场,反正都差不多,都是宇宙的数据终端。有时候人能联结到终端,造就既视感、预言或者转世记忆……
季淳想:也不知道宇宙收集这些要干嘛呢。
她后退到圣诞氛围贴满橱窗的咖啡店,决定为宇宙的数据终端上传一杯有奶油雪顶和布丁牛奶咖啡的味道。
同时很有自觉地拿出手机使用微信小程序领了9.9元一杯的兑换券。
“已经转过去了10万。”咖啡店内,排在季淳前面的女孩对着手机说,转头向柜台展示出序列号,取走她的那杯咖啡。
季淳抬头仔细查看自己的序列号有没有在显示区。
那女孩挂断电话后又发起了语音,这次应该是朋友,她朝对方说:“我哥找我借首付。”
对面说了什么,她叹长气继续道:“我妈说堂哥确实是没办法了才来借钱,他今年要结婚,分期的首付。”
季淳领到了自己的奶油雪顶布丁半糖牛奶咖啡!还幸运十足地得到了圣诞相关的贴纸。
“不知道啊欸,但这种也没办法催吧,我哥人挺好,也说肯定不会拖拉我。”
在她们走出咖啡店之前,两只手机成功传染了来电通话。
季淳的爹给她打来电话。
倒不是他想女儿了,而是季淳做装修的姑父家接到了一个学校的工程——五百万,条件是必须三个月内完工。
“这样哦。”季淳回应道。
听筒里传来的语气很微妙,属于我给你说个事的热闹中暗藏着不好捉摸的酸味与惆怅。
他谈起自己前段时间翻族谱发现在几百年前时候家里还出过一个当官的。
季淳略微琢磨:那不就是没出息了几百年……
爹说完热闹事顺带问她有没有耍男朋友,该考虑了。
“嗯……后面再说吧。”她则咕噜咕噜吸一口咖啡里的布丁敷衍答复。
季淳不是没有震撼感,很少有谁没有想过假如中奖五百万后应该怎么花吧。
假如她有五百万——
那季淳就可以当艺术家了,她能从创作的本身里感到快乐,却难从生活中得到喜悦。生活是无聊、虚空与失落。有了钱她就可以抛弃生活,全然投入到欣愉里去。
她在路上想得美的时候,与正对面的人擦身而过。
“邱老师?”季淳顿住回身打招呼道。
英俊儒雅的青年便扭头对她笑,“季淳啊。”
他们停在道路中间,主要为了挡行人路,其次偶遇闲聊天。
邱嘉行就是那个给季淳很多解惑和帮助的美院教师。真的艺术家,与季淳这种无人知晓的“自称艺术家预备役”不一样。他的画出现在大明星的微博过,作品被许多名人收藏,展览里见过许多名人。
举例他就被自己学生问过:“那个谁谁是真的腿特别长吗?我看她放的LIVE,没拉过腿,但感觉全是腿。”
邱嘉行便沉思回忆,然后一点也不稳重地笑答:“没印象啊,就一般人那么长吧。”
季淳感觉邱老师和身边很多人不一样,他有让人心安的平静能量。
而一张嘴就绽露俗气的她说装裱好贵……
邱嘉行说便宜的装裱看起来很劣质,比如很像医院墙上的一张张宣传图。
他的目光微微上飘,似乎心中有实例。
季淳瞥了眼手中的咖啡,她很想和他多聊几句,继而选择俗气说起自己刚刚在咖啡店偷听到的八卦。
“十万啊,多卖几张画不就有了。”
对金钱波澜不惊且见怪不怪的艺术家顺带建议季淳可以去试试咖啡书店自荐进行合作卖画,她的画很适合摆在文艺气息足的小众咖啡馆;或者尝试申请各个地方各个私人美术馆的青年艺术家驻留项目……
他给出很多有用的建言,但她觉得每个都很难。
这就是季淳认为的生活中的一个无聊点了,它会强迫每个渴望实现自我价值的人成为销售员。
可向人销售自己,是一种极其难得且少见的能力,不是么?
倏来忽往,两人相遇,再错开。
人行道的红灯止住了女孩前进的步伐。
她吸着咖啡,安静地等代表通行的绿灯亮起,脑子溜溜转:为什么除自己以外的大家都这么有钱?
这时,她突发拿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摸摸衣兜——特别干净,连洗衣服忘掏出来的现金都没有的干净。
季淳撇嘴,对此感到无奈又不以为意,待绿灯亮起后她继续前行,一路上经过了许多被围墙包围的学校。
包括晖照医科大学。
故而她走在医大野草丛生、镂空的砖墙边被墙里面的人揪住头发,睁着一双死鱼眼转头看去,发觉对面人是栾一便是果不其然的事了。
穿着优衣库飞行夹克和薄卫裤的少年隔着墙,一把捉住了张扬性灵的少女。
修长的手臂宛如解不开的尼龙绳结缠住她弯弯的发。
季淳眼瞳朝下,瞧着栾一所处地上细又密长的荆条发问:“你不觉得脚边刺吗?”
“还好。”
“肯定很刺。”
隔着墙的栾一不想和她在杂草上多纠缠,转移话题问:“季淳你今天不上班啊?”
“我请假了呀。”她摇晃起手中的空咖啡杯,眼尖看到医科大学里路旁不远处的垃圾桶,于是将其递给栾一,让他随手丢掉。
栾一指指自己揪着头发的手表示自己抽不开身,拒绝。
人走不掉的季淳只得捧着空荡荡纸杯子,干巴巴地和童年伙伴闲话起来。
她先说了咖啡店顺耳朵偷听的八卦,又想起:“我姑姑挣大钱了。”
“哪个啊?”
如果他们这一代都不存在独生子女的话,那他们的上一代就更没有了。
季淳得想想怎么形容:“那个,被绑架的姑姑。”
事件闹得很大。
这个绑架和有钱人家的绑架不太一样,不为钱,原因是没钱。因为山下的前姑父不接受离婚分开所以绑架了姑姑,并打电话威胁神女山上的家人。
她还记得小时候爸爸接到电话那分外严肃的神情:“你不要冲动,一家人什么都好说。”
不敢挂断电话的大人连忙离家赶去,同警察一起到达现场。
年纪尚小的季淳没有到现场,但在她心中,当时画面应该是这样:昏天,海岸,灰蓝黑的色调,往日高瘦沉默的男人举着一把狭长刀抵在年轻漂亮的姑姑脖颈上,血痕隐现。
然而晖照没有海。
也许是和儿时电视上播放的某部剧情画面混淆了。
姑姑是只有过年才能看见的人。
也是季淳妈妈口中埋怨的人:说好了生妹妹后几天医院帮忙照顾自己结果那几天跑去整容。这时的姑姑已经嫁给了新姑父。
妈妈抱怨最多的依然是一点不帮忙还到处说儿女不孝顺的奶奶。家里带小婴儿长大的都知道,前几年都挺像连绵不断的噩梦。
“你们一家人都自私可怕,只有我妈来帮过我一段时间……”后面季淳外婆查出了血癌。
但这样描述就太私密了。
“人的际遇不同,”栾一前脚点评后脚发问,“会有多少钱?”
季淳说:“很多钱。”
他幽幽叹气,懒得追问,转而使出陈述句:“那你请我喝咖啡。”
她吃惊:“她家又不是我的钱!”
话落,栾一忽地松手,紧接着助跳从墙边攀爬翻出,径直越到季淳面前,动作熟练。
栾一迎上她讶异的视线,“快去买,我等你,待会还要去接我妹幼儿园放学。”
季淳觉得这家伙很糟糕。
“快点啦。”虽然他不差咖啡钱。
她不开心地鼓脸歪嘴,眼睁睁地见证栾一的表情从冷笑变作装可怜地对自己说:“那我只能用贫困补助请已经自食其力的季淳喝了。”
实在说不上富裕的季淳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如果我有优惠券就请你……”
小程序显示她领到了可恨的五折饮品劵。
他们来到了附近的门店。
在等咖啡叫号期间,季淳想自顾自发呆,但出于社交礼仪,便问起身旁同伴的近况。
栾一说最近啊,最近他妈妈很爱看言情小说,霸道总裁先婚后爱重生穿越逆袭读心……
他有时半夜起来都能瞧见她还在看,脸在黑暗中像散发着盈盈冷光,其中倒映着一行行字体。
不爱阅读的季淳认为自己已经进化到看见字都晕了。
“这么晕?”栾一嘴角抽抽。
“真的。”她肃然点头。
这样说的季淳是想暗示栾一别再发长篇大论了,眼睛累,非要发偶尔来个句号就可以了。
他视若罔闻继续道:“她最近看的都是很长的小说,也许这样能多在小说世界里活一阵。”
“857——”恰逢序列号在店员口中响起。
季淳闻声经比对后,前去领取。
失去听众的栾一立即收言。
他的眼眸微觑,任目光失焦。
直到有人冷不防地在他手上粘了个花花绿绿的贴纸。
季淳往他手上贴完赠送的圣诞贴纸,又把有奶油有布丁的咖啡和一颗半熟芝士递给人家。
“快乐哦,去接你妹妹放学嘛。”虽然今天还不是圣诞节,其间她特意指出甜食,“这个是妹妹的。”
栾一盯着乱七八糟的手背,悄然微笑起来,犹如死水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