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步行街的烟花持续半个小时,零点前后各十五分钟。
这里平日就是海川最热闹的地方,今晚更是人挨人肩膀碰肩膀。
人群中。
有三人的组合十分惹眼。
女人穿着明显大了几码的男士外套,站在两个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中间——眉眼间神色较为沉稳的那个,伸出手臂隐隐挡在女人身后两寸,不让流动的人群撞上。
而轮廓更显得年轻张扬神色却微冷的那个,却和两人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但只要盯住原野的眼神,就能发现。
他不时锁在林辰溪身上的视线和眼睛里的警惕,专注得好像不是来看烟花是来维护公共秩序。
天空中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达到最高空时绽放出不同的颜色。
耀眼。
炫目。
直到最特别的那几朵,在天空中绽放出倒计时的数字。
林辰溪的耳边开始响起了很多声音色不同的“新年快乐”“除夕快乐”“过年好”。
也有熟悉的。
比如原清微微低头温和地道:“新年快乐。”
林辰溪转过头对他笑笑:“新年快乐。”
原野却一直沉默着。
周围的声音嘈杂,笑闹声,还有看到情侣拥抱时其他人的起哄声。
天空中的烟花还在一朵朵绽开,但已经不是倒计时数字的样子。
林辰溪盯着烟花,又没忍住说了句:“节日快乐。”
话刚出口,林辰溪就猛地闭上了眼睛。
后悔了。
原清站在旁边笑了笑。
一直沉默的原野却扭过头看向了她,只瞬间,又抬头一同看向了头顶。
烟花真的很美。
各种颜色。
林辰溪有一瞬间就想停在这一刻,不去想任何事情,只丢掉所有理智看向眼前的炫目——这种熟悉又让人沉溺的感觉她也曾深深着迷过——短暂的烟花也好,沉迷的假面舞会也罢。
但她的余光能够看到身边的原野。
也就只是这一瞬间,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就停在这刻。
心如擂鼓。
分不清是心慌还是害怕。
林辰溪脱口而出:“回去吧。”
原清先看向她,倒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含着笑平静问:“应该还有几分钟就结束了,现在就回去吗?送你回家?”
林辰溪:“嗯,回去吧。”
她又补充道:“不用,我自己打车。”
原清笑,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抗拒:“直接打一辆吧,我和原野回公寓那边,中间路过你家让司机师傅把你放下就是了。”
原清没看原野,就已经做好了安排。
林辰溪张口想要拒绝,甚至下意识想说“你不问问原野吗”,但怕自己太不自然,只笑笑道:“好。”
原野垂着眼睛,沉默着,好像又恢复林辰溪刚开始认识他时的样子——
沉默,只静静用眼神打量别人。
他看着林辰溪和原清已经准备离开的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刚绽开的那朵烟花,这才迈步跟上前面的两人。
两秒。
刚刚的烟花只在天空定格了两秒。
有人曾经在他心里放过更短的烟花。
只用了一个瞬间。
原野却觉得这一瞬间的定格他永远也忘不掉。
-
出租车上。
原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原野和林辰溪坐在后座。
但后座的这两人,各自看向自己的窗外。
原野静静闭着眼睛,脑海里还闪过在看烟花秀的时候,林辰溪那句轻轻的“节日快乐”。
不是“除夕快乐”“新年快乐”“过年好”。
是“节日快乐”。
曾经有人坐在他身前,用手臂环着他的脖子:
“只要我愿意,每天都是节日,节日快乐——”
骗人的。
后来的每天,或者每个节日,她都没有和他说“节日快乐”。
她也没有告诉过他,如果她不愿意了,他要怎么做?
出租车停下。
原野轻轻睁眼,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能让人看出半分回忆,他在林辰溪手刚搭上车把的时候,突然笑着开口:
“姐姐。”
林辰溪一下顿住,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原野在叫她。
她本来就脑子一片浆糊正纠结着怎么自然一点告别。
林辰溪:“哈?”
原野一副无害的样子,问:“真的能一起过年吗?”
林辰溪:“……”
她又想起了自己跟原清嘴欠的那句“他们还问你要不要来一起过年呢”。
她当时大概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要说这句话。
原野:“哦。”
他平静又淡淡道:“我知道了,之前有人也说过要和我一起过年,最后——”
“好。”
林辰溪一咬牙,几乎是原野口中的这个“有人”一出来,她就立刻:“好。”
林辰溪咬牙挤出笑,连看原野都不看了,直接只跟原清说了句“那我回去了”,就直接关上了出租车门。
原野看着她大步离开的背影,低头没忍住动了动嘴角。
“原野。”
出租车又重新发动,也是同时,原野听到了坐在副驾驶的原清喊他的声音。
原野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收起了嘴角的弧度。
原清又:“原野。”
原野还低着头,不过这次抬了下眼。
兄弟俩打量着彼此的眼神又清又冷。
沉默中。
原清看了眼一旁的司机,终于还是收回视线,没再说。
-
兄弟间的沉默从出租车上一直保持到回了原清的公寓。
原清一回公寓,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似乎确认醉着的楼诚月还在熟睡,才关上房间门走出来。
他走到客厅,把窗户大开,冷风不留情地吹向客厅。
原清坐在沙发上:“原野。”
原野正准备回自己放行李的那个卧室,听到原清的声音,没回头,但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沉默片刻。
客厅传来开柜子摸索的声音,还有,打火机“啪”的一声。
原野这才转身看向原清。
他皱了下眉,又微不可见地冷冷勾了下唇角。
原清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烟盒,另一手拿着打火机,打火机在手上按了两下,却没点烟。
他看着原野看向他,才道:“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这话也是够熟悉的,和出门前林辰溪问他的一模一样呢。
原野往客厅走了几步,没说话。
原清和原野就这么静静地,像是和对方对峙。
半晌。
原清轻柔地笑笑,终于又按了下打火机,把烟点着,但就放在嘴边吞吐了两口。
他俯身抽过客厅茶几上的湿巾,把烟按灭。
又把烟盒和打火机一起塞到了茶几夹缝抽屉里。
然后从桌面上摆的一盘糖果里拿了个个头最大的酒心巧克力。
剥开。
酒心巧克力塞进嘴巴。
小张湿巾裹着烟包进糖纸。
“呲啦”两声,把糖纸拧好,丢进垃圾桶。
窗户外的冷风还在往屋里吹。
但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半分有人吸过烟的痕迹。
原野都快要看笑了。
他来到变态研究室的这段时间,别的没听说,关于自己这位好哥哥的好话听到的倒是不少——性格好脾气好人温柔不吸烟不喝酒,除了感情生活比较丰富,几乎是完美无缺。
怎么,
自己这位好哥哥在他这个弟弟面前就不用装好好先生乖学生了?
原清好像根本不在乎原野看完了全程。
他的心情似乎重新沉稳了下来,开口:“阿野。”
阿野。
原野有些厌恶地皱眉,他的这位好哥哥总不能以为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叫一声“阿野”他就会再相信他?
就像初中的时候,爸妈在他房间发现了烟头一样。
原清跟他说:“阿野,我知道是误会,我会去跟爸妈说的”。
却当着爸妈的面:“是我做哥哥的没有做好,他以后一定不会再吸烟的”。
原野从来没吸过烟。
原清还是那副平和的样子:“林辰溪可不是你那个来路不明的前女友,我都听说了——”
“你都听说什么了?”
原野终于看向他。
原清静了下。
重新打量了眼自己的弟弟,笑了。
初中都还沉默寡言甚至会有些结巴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连自己会被人“可怜”的优势都丢掉了,真的很傻。
原清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和他说什么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你今晚睡这。”
原野觉得很好笑。
在林辰溪面前说自己睡沙发卧室让给楼诚月的,是原清,又不是他。
但他懒得和原清多说。
退一万步,现在是他不得不住在原清这里。
原野没再说话,只又转身朝放行李的那间次卧走去。
原清又道:“你今晚睡这。”
原野没回头:“我要洗澡拿衣服。”
原清笑了一声。
看着弟弟的背影,又来了一句:“你在宾城怎么玩是你的事,你来海川,还住在这里,给我收敛一点。”
原野脚步停了下。
直到走到房间门口,倒是又想起原清之前说的那句“我都听说了”。
原野在关上门之前轻嗤了一声。
“听说。”
“你听说个屁。”
-
客厅沙发。
黑暗中,原野安静地盯着天花板。
他歪头瞥了一眼客厅的时钟。
就这么躺了好久好久,睡意才在这时候短暂地扑向他。
可他又想起了林辰溪。
替代品吗?
原清的替代品?
林辰溪,你到底是什么眼光,他到底是哪里有这份“荣幸”成为原清的替代品。
多可恶。
他明明想象了无数个报复的场景——他要成为林辰溪的唯一难忘,也要和她一样不告而别狠狠抛弃,更要让她明白自己当时的无措和辗转反侧。
却在今天出门时。
在她面对自己叫了一声“阿野”的时候。
就想要放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