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神加冕式
房门再度轻响,姜远远示意萧末前去开门。
鬼泣道骨仙风地立于门口,悠悠颔首,毕恭毕敬地对姜远远行巫族之礼。
“巫女回归乃是江夏之幸,明日我们将为神姬小姐举行巫女继任仪式,王上特命我送来明日仪式要用的东西。”
姜远远将茶盏搁置一旁,好整以暇地点点头:“鬼泣大人请便。”
“进来吧。”鬼泣随即摆摆手朝后示意。
只听得为首的宫人应了一声,接着,数十名宫女埋着首,一人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皆是流光溢彩的贵重首饰及衣裙。
她们将托盘上的梳篦、玉镯、簪钗等整齐地摆放于桌案之上,琳琅满目的物件很快摆满了半间屋子。
“这巫女的装束,同神姬小姐身上这套衣裙比起来,还是要逊色上几分的。”
鬼泣突然来了句意有所指的夸赞。
轻描淡写一句话,令姜远远瞬间脸红过耳,眼里闪过一刹那的心虚。
待到宫女逐一退下后,鬼泣神态略显凝重道:“神姬小姐,鬼泣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小姐说,不知小姐是否方便?”
姜远远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正好我也有一些疑惑希望鬼泣大人能替我解答。”
“小姐,那我就在外面候着。”萧末心领神会,悄然退下。
鬼泣慢悠悠地吐字道:“明日受过巫女仪式后,你便会受巫神指引开启巫眼,体内的禁制渐趋解除,届时你将拥有巫族至高无上的巫神之力。”
“何为巫神之力?”姜远远眉头一皱,直奔主题。
“巫族向来以作筮著称,能祝延人之福疾,知人之生死存亡,但善卜卦者仅为小巫,拥有巫神之力的巫女方为大巫。巫女天生神通,一旦开启巫眼,意念便与天地相通,可呼风令水,唤醒沉睡的自然万物。”
鬼泣苦口婆心地说完,用言不尽意的眼神望向姜远远。
“至于巫神之力能到达何种境界,这是由天赋决定的,因而每一任巫女的巫力修为都各不相同。”
姜远远安静地听他讲述着,没有着急插话。
鬼泣的面色沉了沉,伤怀地叹了口气。
“你的母亲是历任巫女当中修为天赋最高的,可惜她当年为了不被魔族抓住,将你交付给上玄真人之后,弥留之际引业火自焚,我至今想来,依然难以释怀。”
说到此处,他眼眶泛红,拂袖掩面:“无月神姬,是我见过最坚定无畏的女子。”
姜远远亦是十分动容。
“魔尊闻人亦禾嗜血弑杀,残暴不仁,对混沌之力虎视眈眈,一心想要通过轮回珠来找得天地灵脉的下落,切不可让他得逞啊!”鬼泣脸色严峻,寒芒闪烁。
“那轮回珠现在何处?”姜远远美目微眯。
鬼泣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年来,巫族一直派人在外寻找轮回珠,数日前曾有人看到轮回珠的光芒出现在落云宗附近,我们派了多人前去查看,结果还是空手而回。”
“眼下封印松动,六界情形凶险,若遇轮回珠,定要将其摧毁。”鬼泣语重心长,耐心叮嘱。
姜远远眉峰微蹙。
“谁?!”
窗口突然一阵异动,鬼泣警觉地去查看,只捕捉到一只夜猫的影子。
他放心地转过身,面容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慈爱,语气悠悠道:“小姐,江夏子民福薄,被舜元轻视,又受尽天灾之苦,如今江夏子民的以后就全靠小姐和尊上护佑了。”
鬼泣一语作罢,俯身就要行大礼。
“鬼泣大人,您请放心。”姜远远眼疾手快地将他扶起,阻止他的叩拜。
“也罢,明日仪式复杂,请小姐早些休息。”鬼泣再三叮嘱后,便告退了出去。
姜远远目送鬼泣出了房门,一夜无眠。
屋内的烛火燃了一夜,萧末也在门口守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侍女就早早地进来伺候姜远远梳洗打扮。她迷瞪着眼,换上繁复华丽的花衣银装,腰束素带,裙幅流动如月华,异彩纷呈的刺绣凤凰在裙边呼之欲出。
侍女替她围上银项圈,绾好发髻后又戴上银凤钗,以及各种叮当作响的双耳环佩、银铃、珠钗、玉镯等饰物。
随后她又被按坐在梳妆台前,侍女为她施以淡淡的胭脂,描上柳叶眉,再抹上娇艳的唇红。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总算是装扮完毕。
姜远远看着铜镜中容貌绝艳的女子,楚腰纤纤身如月,眸光滟滟面如桃,一颦一笑足以令人神魂颠倒,她差点就快认不出来自己来。
“神姬小姐当真是美若天仙,放眼整个江夏,怕是找不出比神姬小姐更美的女子了。”宫女痴痴一笑。
“休要打趣我。”姜远远伸出纤纤玉指轻点她的眉心。
东方破晓,朝阳初升,万道朝霞铺满四面八方,照亮了城内每一寸沙砾,江夏城全然沐浴在金色的日光之下。
“神姬小姐请上轿。”
姜远远随侍女们出了客栈,数名侍从已抬轿相候,齐齐垂头行礼。萧末提前赶上前去帮着掀起车帘来,并搀扶着她上了轿。
侍女们在轿子四周焚香撒花,途径之处,前有提香开路,后有鲜花铺地,满城的房屋上系着各色鲜艳的绸带,街上的人流自觉地分开一条道,两侧的百姓们无不躬身行礼。
姜远远坐在雕镂金华的轿子里,斜斜泄入的细碎阳光散在她的脸上,晃晃悠悠间,她莫名觉得一阵恍惚。
“落轿!”
“小姐,祭坛到了。”萧末靠近窗边小声地提醒。
姜远远反应过来,讷讷地下了轿撵。
“神姬入冕仪式开始!台下跪拜!”浑厚的声音在虚空不断回响。
“一拜!”
“二拜!”
“三拜!”
四下聚集过来的百姓应声伏倒于地。
偌大的祭坛,金顶堆岩犹如仙台,五色绸带沿着地上盘旋交错的纹路,高高悬上正中央燃着熊熊火焰的青铜大鼎,高耸的长幡迎风飘扬,更显庄严肃穆。
林立成行的祭台上陈列着数以千计的祭祀用品,地上则以锁链圈着各色珍奇异兽。
姜远远满怀忐忑地踏上祭坛,睁大美眸在人群中捕捉那道欣长的身影,那极美的男子果然静静地立在台下,绣着黑莲的白衣将清雅和疏狂结合地恰到好处。
他隔着人群淡淡地望向她,邪肆的脸庞透出几分漫不经心。
看到落千澜的瞬间,姜远远悬着的心倒是安定下来,她微微扬起娇艳红唇,眼神自信淡然起来。
江夏王端坐于三层高台之上,其身前跪坐着三名虔诚的信徒,身后摆放着一尊百米高的巫神雕像,内圈的巫师身披法衣、手持法珠铜铃,围绕着青铜大鼎诵念祈词。
而祭坛边的巫师则头顶高帽,肩上挂着双铃,执着彩绘图腾的灵鼓,敲打出有韵律的悠扬之音,他们踩着节奏,时而怂身跃起,时而半蹲窜跳。
鬼泣手持神杖立于姜远远面前,曲起手指在神杖上轻敲了两下,口中念起一声声恢弘古老的咒语。
“巫神吾天,巫女现世,万鬼服藏,万福攸同!”
祭坛下方的百姓虔诚地注视着,抬起右手放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
“行礼——”
巫师用托盘捧上一顶精美繁复的银角发冠,上层缀满百株银花,中间以银丝堆成凤凰样式,左右两边簇着鹤宇彩蝶纹饰。
姜远远跪坐下来,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敬畏而尊重之感。
鬼泣严肃的脸上浮出慈爱的神态,亲手替女子戴上象征巫女身份的神圣发冠。台上的巫师们汇聚一处,依次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低低地吟唱而去。
“凤凰涅槃,巫女入世——”
鬼泣举起神杖朝着虚空连点数下,紧接着又朝姜远远一指,大喝一声:“去!”
嘹亮的凤鸣响彻耳际,无爪凤凰急唳着展翅而来,在姜远远周围盘旋两圈后,俯身冲入了火焰翻腾的青铜大鼎之中。
片刻后,耀眼的火光迸现,一只新生的凤凰极为震撼地冲出铜鼎,火红色尾羽带出绚丽的火焰,巨大的凤喙张开,以极快的姿态直冲而上。
宝鼎陡然一震,熊熊烈焰形成一道庞大的光柱,随着凤凰冲天而起,祭坛上的阵法开始飞速旋转,与之交相辉映。
云霄之上,一道更加耀眼的光芒降下,笼罩在姜远远的身上,无形的威压渗入她的灵魂,灼热的凤凰火焰照得她周身滚烫,姜远远强行稳了稳心神。
她仰起头,仿佛找到了一种同根同源的血脉气息,一粒星光从云端光柱中飞出,直直落在她的眉心。
等她灵识回归,再探了探额头,发现眉心已然多了一处火焰状的朱砂红印。
画满神秘符咒的红纸漫天飘扬下来,象征吉祥的符文在祭坛泼洒而开,虚空中勾连一体的绸带闪烁出五色的光。
无数璀璨的光辉如流水般朝台下溢散,洒在祭台之下所有民众的身上,民众欢呼不已。
“取无浊净水——”
“点燎原之火——”
随着鬼泣一声令下,净水顺着祭坛的凹槽之处缓缓流淌起来,净水所过之处,纹路骤亮,形成了一个六芒星形状,汇入姜远远身后的白玉池中。
一巫师手持火把走上台来,朝前站定,另一巫师托举着盛满热油的铜盆,跪立一侧。鬼泣庄严地舀起一勺热油浇在火把上。
他急速后退,单手掐诀凌空一点,地上的符文悉数悬腾起来。
灵光流转间,鬼泣挥起神杖,口中低喝,白玉池剧烈颤抖,无浊净水似乎有了方向一般向姜远远飞去,透明的无浊净水散发着朦朦白光,神圣地围绕于姜远远的周身。
姜远远的腕间随之涌现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妖冶无比地将净水的法则之力悉数挡下。
无浊净水迅速从姜远远的身上一穿而过,绕上那高高举起的火把,众人期待地等候片刻,火把却依旧沉闷暗淡。
鬼泣不由地脸色一变,施法再次运转起无浊净水,接连重复三次过后,火把仍然毫无起色,无法点燃。
姜远远不明所以地转了转眸子。
仪式进行到最后的洗礼,上千道目光汇集在姜远远的身上,台下的民众全神贯注地盯着巫师手中的火把,一个个相继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怎么回事,燎原之火怎么会无法点燃?”
“难道是这无浊净水出了问题?”
“不应该啊!”
台下围观的民众禁不住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声引得姜远远心神波动。
“莫非巫女已非是纯洁之身?”一男子抻着脖子质问。
此话一出,顿时好似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了石头,激起阵阵涟漪。
“哪有巫女在受加冕仪式前便失身的?巫女此举,是对巫神的大不敬啊!”
“巫女不洁身自好,乃是不祥之意,只会为江夏带来更大的灾祸呀!”
“此等随意的女子怎可堪当巫女大任?”
非议之声喧嚣尘上,面对数百道探究质询的目光,姜远远尴尬地站在台上,无措地攥紧手指,不知如何是好。
“巫女唯有以身祭天,方可洗清身上的污秽,方可对得起所有的江夏子民!”一人高声提出意见,唤起了新一轮的指责。
“就是!巫族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同意!”
“我同意!”
舆论一边倒地对台上的女子口诛笔伐。
鬼泣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面沉似水地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应对,高台之上的江夏王同样在踌躇不决,明显失了方寸。
姜远远听着台下对她越来越多的恶评,绝色容颜染上几分显而易见的慌乱。
事态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巫族威信扫地,民众们乱成一团,抗议着逼姜远远下台,好几名男子叫嚣着要往祭坛上冲,被侍卫硬生生拦了下来。
“杀巫女,祭苍天!”
“杀巫女!祭苍天!”
“杀巫女!祭苍天!”
萧末一把夺了身侧侍卫的佩剑,紧张地看着躁动不安的人群,随时准备冲上去保护台上的姜远远。
正当姜远远六神无主之时,一道白影掠过,犹如天穹上流过的清冷月华。她神色一紧,微微扭过头,只见落千澜飞身上祭坛,旁若无人地落在她的身侧站定。
他眸中寒光冽冽朝台下扫去,轻握住姜远远纤细的手腕举过头顶。
“九渊落氏的女人,岂容尔等非议?”
他开口,似引出气吞山河之势。
话音一落,四下里众人面面相觑,场下出奇一致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面色变幻不定,静默了良久。
姜远远的身子轻轻一颤,缩在袖口里的手指又捏紧了几分。
落千澜掀开她的袖口,露出半截凝霜雪般的皓腕,那朵血莲清晰地印在女子的腕间,红赤之色沿着脉络诡谲地流动,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东边的红霞彻底撕破天际,驱散开氤氲的晨雾,与遥遥映射的阳光融为一体,迭出多种不真切的光芒幻影。
“望尊上与神姬小姐千秋万载,望尊上福泽绵延江夏!”
鬼泣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在场的众人也接连明白过来,当即纷纷下跪。
“尊上千岁,神姬小姐千岁!”
“尊上千岁,神姬小姐千岁!”
“望尊上与神姬小姐千秋万载,望尊上福泽绵延江夏!”
高呼之声不绝于耳。
江夏王抚须而笑,舒展开紧绷的眉头,而伏拜着的鬼泣则是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姜远远久久未动,目光投向气定神闲的落千澜,微醺的日光下,男人剑眉斜飞入鬓,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每一寸脸庞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属实没有想到,落千澜会将此事昭告天下。
“落千澜你……”她沉默几息,思前想后还是问不出想问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