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圆夜
落千澜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死死掐住姜远远的脖子。
姜远远惊悸不已,她慌乱地想躲,虚弱的身体却来不及反应。
束在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她的心脏猛烈跳动着,几乎就要喘不上气。
面前的男人猩红着眼,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令人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抬眸,对上男人阴鹜的凤眸,狠狠一怔。
“不要——”姜远远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呼吸越来越微弱。
“落千澜!不要杀我!”
姜远远惊叫一声,猛然醒了过来,入目是头顶的软纱床幔,她摸了摸自己汗涔涔的额头,再三确认这只是一个噩梦,这才松了口气。
“你就那么怕本尊要了你的命?”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在房内响起。
姜远远轻轻一怔,隔了好半晌才循声侧眸望去,但见落千澜坐在外面的榻上打坐假寐,他披了件暗纹锦织袍子,墨发高束,俊美的容颜揉合出邪气。
“啊?你,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姜远远蜷起身子,往被子里藏了藏。
方才的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让她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本尊看日上三竿了,便来瞧瞧你是不是死了。”落千澜微微挑眉,懒懒地没有抬眸。
切。
姜远远翻了个白眼,刚想反驳,肚子不合时宜地抗议起来。
“睡死不至于,饿死倒是真快了。”她委屈巴巴地扁扁嘴。
“进来吧。”落千澜朝着门口淡淡发话。
话音落下,便有人轻轻推门而入。
“小姐——”
听着萧末熟悉的声音,姜远远心下微安。
“小姐可好些了?萧末让厨房熬了碗白粥给小姐暖暖身子。”他放下手里的托盘,细心地替她把吃食摆好。
姜远远撩开云纱帐应他一声。
“吃完即刻去帝都无量城。”落千澜淡淡吐字,带着命令的口吻,而后扔给她一个药丸,转身出了门。
动作傲娇连贯,一气呵成,姜远远只来得及捕捉到男人的衣袍一角,男人便消失在了门口。
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又是补天丹。
姜远远接过药丸,没多加打量就吞了下去。
告别了江夏王和巫师鬼泣,一行三人离开了江夏,四名侍童抬上银白色的轿子,他们速度极快,脚下云雾氤氲,轿帘上的莲花图案张扬不已。
还是落千澜会享受啊,这不比御剑飞行爽多了。
姜远远慵懒地斜倚在轿中的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落千澜的发尾。
幻小的玄冰狮颇为虚弱地伏在落千澜的身边,与逡巡那一战它吃了不少亏,不龇牙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软糯可爱。
“应天?”姜远远忍不住轻唤,用指尖挠着它的脖颈。
玄冰狮发出一声冷嗤,傲慢地甩了甩尾巴。
姜远远有一下没以下地给它顺毛,惹得玄冰狮舒服地高高昂起下巴,露出一脸享受的小表情。
要不怎么说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呢?
她看向落千澜冷若冰霜的高冷神情,低头闷声发笑。
“小姐,你之前可去过舜元?”萧末坐于轿前的踏板上,侧身问道。
“未曾去过。”姜远远轻挑轿帘。
远处山云相连,峰头凝翠,一眼望去,盎然的绿意映入眼帘,浑浊干燥的空气也变得湿润宜人。
“不过我在落云宗那会儿,常听师兄弟们议起帝都美人如云,今儿我便带你去见识见识同江夏不一样的美人儿。”姜远远眨了眨如星河般璀璨的凤眸,豪气道。
“小姐莫要取笑萧末。”萧末脸红至耳根,避开女子澄清透亮的双眸。
“也带你去见见可好?”姜远远扭过头来,心血来潮地拿落千澜打趣。
落千澜抬眸不语,扫过来的眼神极冷。
仅一眼,姜远远便悻悻地敛了笑容。
落千澜倚在一边闭目打坐,周身暗红色灵力缭绕,不大不小的空间里形成一股无形波动,升腾起薄薄的血雾。
姜远远知道,他俨然受了不轻的伤。
她拂开精致的裙摆,跟着盘膝入定,静静感知空中流动的精纯灵力,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体内乱窜的灵力亦得到了平息。
一路行至舜元境内。
连绵起伏的群山苍茫挺拔,脚下芳草葳蕤,茵茵相杂,沐浴着黄昏的余晖,灿烂多姿地在风中摇曳,不同于江夏的古道摇响与黄沙莽莽,这里的景致美轮美奂,引人沉醉。
姜远远贪婪地嗅着嫩草抽芽的清新之气,惬意地眯了眯眼。
“萧末,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隔着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萧末聊天。
“回小姐,今日已是十五。”萧末不假思索地答道。
这么说,又是一个月圆夜。
姜远远面色一凝,担忧地看向身侧不为所动的男子,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那我们今晚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安顿下来。”她几乎没做多考虑,脱口而出地决定道。
她想起来上个月圆之夜,自己色胆包天,对着修为尽失的落千澜作出那般胆大妄为之举,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的,小姐。”萧末不明所以,但姜远远让他这么做,他便毫不迟疑地应下来。
抬轿的四名侍童突然停了下来,眼底不约而同掠过危险的光芒。
“小姐,尊上,千万当心。”萧末凝声提醒道。
姜远远疑惑地掀开帘子一角,只见一群黑衣人将轿子团团围住,他们黑布蒙面,手握细刃长剑,站位有序,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她浅数了一下,有约莫二十来个人,个个身材高大魁梧,虽看不见真容,但眉骨边均刻有一道血月印记,和萧末脸上的如出一辙。
难道是圣血教的人?
她心生猜测,唤出寻音鞭纵身跃下轿子,神情戒备地看向四周。
四名侍童撑起随身的白骨伞,银色光丝自伞衣表面袅袅升起,玄冰狮灵活地从窗中跳出,抖了抖雪白的鬃发,幻回原形。
“来者何人!”萧末反手拔出背上的重剑,摆出防御姿势,厉声喝道。
“萧末?你竟然还活着?!你这圣教的败类竟然还有脸回到舜元?!”其中一黑衣人注意到萧末后表情诧异,随即发出鄙夷的嗤笑。
“你认识我?”萧末闻言一愣,皱着眉拼命在空白的记忆里思索。
“也好,今日我们便捉你一同回去领赏!”那领头者猖狂地大笑起来,他倏地单膝跪地,用力把符篆拍向地面,符篆离手,寒气向四面八方涌去。
是圣血教的人不假了,这些人的实力想必不在萧末之下。
姜远远将那人的话收入耳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无端生狂风,地面被冲刷出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凶悍的气流一下子淹没了所有人的足尖。
黑衣人踏步虚空,双手相合置于眉前,口中迅速念起生涩难懂的音节。
瞬间成形的天罗地网从天而降,瞬息间,裹挟起数千只蛊虫,伴随着可怖的力量压向下方所有人,引得地面崩塌龟裂。
蛊虫入阵,显然将法阵的阴邪凶险疯狂地催动到了极致!
蛊阵凶险,蛊虫行迹不彰,剧毒无色无相,稍有不慎轻易致人死命,连玄冰狮这种千年神兽也很难冲破。
姜远远处在法阵中,双手结印,感觉灵力以极快的速度被消弱。
“抓住那名女子!”黑衣人眼里浮现出得手的喜色。
落千澜慢悠悠撑开妖冶深邃的眸子,眼神冰冷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听到对方的目标是自己,姜远远的瞳孔猛地一缩,同时又茫然不解。
她同圣血教无冤无仇,哪里招惹来的这些是非?
不等她细细思索,好几名黑衣人冲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小姐!”萧末紧张地大喊一声,奈何与另一人缠斗分身乏术。
面对黑衣人的联手围攻,匹练而出的寻音鞭很快落了下风,姜远远吃力地以一敌四,险险避开术法攻击,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眼看抵挡不过,她本欲抽身飞离。
忽然一道红光自她的眼前飞速掠过,在半空膨胀数丈后,如小山一般朝着她面前的黑衣人镇压而下,黑衣人如断线风筝般失了气息,尽数落地。
姜远远如蒙大赦地放下手中的掐诀,隔着朦胧的寒气烟尘看向灵力长虹冲出的方向。
只见眉目如画的男子轻点足尖,飞掠而出。
他皱着好看的眉,似是非常不悦,掌心不由分说地凝出一朵巨大而妖艳的娑罗血莲,恐怖如斯的功法,尽皆融入掌中。
血莲缓缓绽放,花瓣上红赤色的脉络诡谲地流动起来,挟无数道红芒,向四面扩张,所过之处,凌冽的杀气卷动天地。
庞大的血莲之力横扫而开,天空一声炸雷,比白昼还要夺目的鲜红色彩铺散开来,天罗地网生生被震成碎屑,悬浮的符篆也被绞碎成粉末。
近处的几名黑衣人直接被洞穿身体,殒命当场。
看得姜远远心头一凛,肌体生寒。
强悍的力量令众人大惊失色,局势顷刻间逆转。
剩余黑衣人无不毛骨悚然,连连后撤,颓势显而易见。
“找、死。”
落千澜那张俊美的面庞变得更为阴翳,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再度催动掌心的娑罗血莲,凌厉的掌风呼啸着劈下。
脚下的土地寸寸崩裂,气机锁定,穷追不舍,黑衣人的退路尽断,席卷而来的血莲之力将他们悉数笼罩,轰然一爆,无数心脉震裂声响起,剩下的几人生计尽散,倒地而亡。
瞬间尸横满地,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起浓浓的血腥味,飞溅的血花打在姜远远的脸上,令她惊惧胆寒不已。
一袭白衣的男子纤尘不染地伫立着,眼神漠然。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她都快忘了落千澜是个大魔头了。
姜远远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能言语。
远处一双阴骛的眸子暗中盯着发生的一切,瞳孔猛然一缩。
刚风平浪静的天地复又掀起剧烈风波,忽然间日月变色,飞沙走石,阴云密布间,天上乍现一轮圆如盘的血月。
不好!
姜远远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字,她不安地望向落千澜的方向。
果然,落千澜掌心的娑罗血莲刹那间没了光芒,他虚按住胸口,犹如从虚空坠落而下的星辰失了冷冽锋芒。
四下里,激荡的黑色魔气滚滚涌现,那些明明已经死去的黑衣人竟然又活了过来!
他们持起刀剑,僵硬地转动着四肢,裂开的伤口还在汨汨流血,如同一群没有血肉灵魂的傀儡,无知无觉地蒙头向前。
姜远远上一次见到这些行尸走肉的怪物还是在落云宗山下的时候。
他们不是人!而是魔!
姜远远目光微闪,脸色有些发白。
魔气逼人,魔物开展凌厉的攻伐,虎视眈眈地围上来,骨骼碰撞的声音嗡嗡作响。
“小姐小心!”萧末保持着握刃姿势,脸掠杀机。
两两对视,萧末和姜远远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姜远远双手合拢,暗聚全身乏力,掐诀施法抵御,奈何她和萧末寡不敌众,二人毫无喘息的机会。
魔物双目充血,行为疯癫,不死不灭更没有痛觉,只知道一味地进攻。
姜远远杀红了眼,眼角泛出狠色。
漫天突然幻出无数银针暗器,如雨点般飞射而出。
姜远远连忙运起内力,挥舞手中的寻音鞭,将银针挡了个七七八八,眼看着银针朝着落千澜的方向掠去,她想也没想就扑上前去,却被落千澜抱住旋了个身。
银针直接刺穿落千澜的后背,草丛上溅落一片鲜血。
“落千澜!”
姜远远的后背猛地一阵刺痛,她惊呼一声,垂眸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和那染血的白袍,彻底慌了阵脚。
一声冲天巨响冲破天际,玄冰狮迎着数道银针,发疯似的从魔气中冲出。
“小姐,你先带尊上走,我来断后!”萧末吃力地摆脱了数人,疾声道。
“不行,要走一起走!”姜远远一口拒绝。
“小姐!你信我!我一个人反而容易脱身!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萧末转身背对向二人,挥剑挡住魔物的攻势,将魔物逼退下去一波。
姜远远看了眼昏迷的落千澜,咬着牙同意下来,在萧末的搀扶下,顺利跳上了玄冰狮的背。
“萧末!一定要活着!”她扭过头,声嘶力竭地喊道。
玄冰狮提着一口气一路疾驰,不知道往前跑了多久,片刻不敢停歇。
黑衣人没有追上来,萧末也没有跟上来,手腕间的婆娑血莲已然失去了生气,姜远远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树林,姜远远将落千澜安顿好。
玄冰狮也受了伤,雪白的鬃发染上许多血迹,它此时顾不上舔舐自己脏兮兮的鬃发,狼狈地卧在一旁,寸步不离地守着落千澜。
姜远远手足无措地在储物戒里翻出草药之类的东西替落千澜疗伤,喃喃道:“落千澜,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也一命呜呼了……”
“好一个伉俪情深。”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鼓掌声。
姜远远吃了一惊,这个声音她记得!
是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