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和“神子”的初次相见
马车平稳的驶过街道，自由穿梭于人流之中，郑昭意在一旁正襟危坐，低垂着眼，藏于袖中的手攥的紧紧的，心下思绪万千；而她的另一侧，坐于主位的郑奕川倒是极其放松，还略带兴味掀开帘子，托着腮将车外风景收入眼中，全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上次你我兄妹这样一起出游，还是在你十岁的时候。”
郑奕川淡淡的开口，视线依旧投向窗外，似是低声交谈，又像是自我感叹。
郑昭意一时摸不清他所谓何意，闻言心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也很好的掩盖住，自然的开口接道：“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有与阿兄这样说话和相处的机会。”
郑奕川冷哼一声，将帘子放下，一双多情的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郑昭意，他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在他记忆里总是娇里娇气的小妹，似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在他猜想中，郑昭意可能会哭闹，会耍大小姐脾气，会对郑奕川这个曾经疼她、爱她、比谁都要纵容她的阿兄满腹抱怨，至少不该是如这般，平静又淡然。
许多年不见，郑昭意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抬起的眼眸仿若荡漾着水波的琉璃珠一般，仪态袅娜娉婷，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谁看了都得感叹郑家女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可不知为何，越看着郑昭意，郑奕川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小时候那个总是追着自己要牵牵，自己藏了半个饼都要再分给他，抱着郑奕川说天底下最喜欢阿兄了的那个小奶团子。
“阿兄！昭儿最喜欢你了！”
“阿兄、阿兄？”
记忆中娇俏的呼喊与此刻女孩蹙眉提醒相重合，郑奕川像是突然被火燎了下，迅速抽回了视线，他笑了笑，在郑昭意想要追问时适当开口打断了她，“等下到了质子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自己心里有数。”
与刚刚的亲近不同，此刻的郑奕川像是突然褪去了伪装，淡漠、不近人情。不知道是什么惹到了这位阴晴不定的郑家长兄，郑昭意强忍住自己想骂眼前之人个狗血淋头的想法，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也不必太过紧张，”郑奕川开口道，语气略有缓和，随即又补上一句，“阿兄听到什么，即是什么。”
意思是哪怕你在交谈过程中发言有误，有郑奕川在，圣上听到的只会是好的回应？
郑奕川转过来，托着腮望向郑昭意，眼里是熟悉的笑意，“毕竟阿兄最疼昭儿了嘛。”
甜言蜜语在这种环境条件下最是抚慰人心，但是真心所言还是糖衣炮弹，依旧值得考量。
郑昭意也回了个笑，仿若轻松的开口道：“有阿兄在，昭儿什么都不怕。”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又各自移开视线，郑奕川阖上双眼，似是要闭目养神；而郑昭意低首敛眉，将眼底的冷意隐藏起来。
在外人看来理应亲密无间的郑家兄妹，此刻却各怀心思。
郑昭意掀起帘子的一角，街边的景象不断倒退，离质子府也越来越近，而这之后究竟事态会如何发展，她心中也实在没底。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郑大人，质子府到了。”
小厮有些胆怯的声音从帘外传来，郑奕川睁开眼，整理了下着装，眼里又出现了熟悉的戏谑，“走吧，小昭儿。”
郑昭意微笑着点头，郑奕川先一步下了车，伸出手来扶她。
下车后首先映入郑昭意眼帘的是便是略显破败的装饰和一看就许久未曾打扫、落了一层灰的门庭，抬眼一看门梁边上还分布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红色的漆被灰蒙蒙的罩住，就连旁边的石狮子都一个缺了眼睛，一个少了条腿。非要说能和别的地方看出什么不同的话，大概也只有门前守着的两个侍卫是全副武装的这一特点了。
......这真的不是什么乞丐之家吗。
郑奕川似乎也没想到是这场景，他脸色变了变，抬手招呼身边的下人，“从今日起质子府上必须每日都进行清理，如若本官下次来依旧如此......”
小厮急忙接过话头，“下、下次来定有不同！请大人放心。”
郑奕川这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你时难看的脸色才略微缓和，“进去吧，昭儿。”
郑昭意颔首，两人并肩而行。
行至内院，里面破败悲凉之态更为严重，郑奕川一路上都眉头紧蹙，身边跟随的管家心惊胆战，只敢低着头小心跟上，生怕哪个地方再惹怒郑奕川。
虽是名义上的未来夫婿，但郑昭意对这位质子，也就是前太子毫无兴趣，自然也就不在意这府中是何模样，对她来说现在更重要的反而是如何度过接下来的谈话环节，以及搜索到更多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没走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府里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前，身旁的管家战战兢兢的禀报道：“大、大人，我们家殿下就在里面等待，请您和郑小姐一起进入，老奴就在门口候着。”
郑奕川冷声道：“这门破破烂烂，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尘，蜘蛛等虫类不用说，墙角的蘑菇估计都能做个族谱了，你们质子府就拿不出一间像样的屋子来待客？”
管家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硬着头皮接话道：“是殿下、殿下他......”
“阳奉阴违的事，你们做的还少？”对管家的说辞，郑奕川嗤之以鼻，目光像寒冰一样直锥人心，“本官以后会陪同昭儿经常来这，我不管以前如何，之后如果还出现这种情况......”
“这偌大的府上丢个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郑奕川轻飘飘的结束了这段对话，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管家跪在地上，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不停的磕头。
“好了，别脏了我家昭儿的眼。”
见郑昭意还乖巧的站在旁边，郑奕川自然的向右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对郑昭意又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走吧小昭儿，阿兄陪你进去。”
无视身边还在跪着的管家，郑奕川揽着郑昭意朝里走去，仆人上前殷切地打开了门，但毕竟是许久没有来人，随便一个动作都能带起一堆的尘土，郑昭意被呛的咳嗽了两声，郑奕川小心的挡在她身前，脸色又一次沉了下来。
房间里还算宽广，中心立着一道长长的屏风，旁边是一把交椅，郑昭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微尘在倾泻而下的光中飘动着，整个屋子安静到仿佛没有人存在。
“寒舍破败，让郑小姐郑公子见笑了。”
清朗的少年音响起，在这略带朦胧的空间里显得更为空灵，郑昭意定睛一看，眼前的屏风上映出了一个坐着的影子，这应该就是那位恍若神子降世、为世人所惋惜的前太子，也就是如今的质子，程十贺了。
郑奕川行礼道：“不，是下官和小妹突然到访叨扰了殿下您，还请殿下恕罪。”
郑昭意虽然不懂郑奕川对一个废太子有什么好打官腔的，但也跟着郑奕川低头行礼，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郑公子这是哪里话，还请快快起身。”程十贺站了起来，但似是顾虑到旁边还有女眷在，依旧没有迈出屏风，“叔叔......不，皇上既然有旨，身为臣子的我们只能听从，这无关二位的事。郑小姐也是，快快请起。”
郑奕川起身假模假样的继续接道：“毕竟事出紧急，下官也只是按旨办事，还请殿下见谅......那今日我们就赶快开始，也尽早结束吧。”
郑奕川偏头看了郑昭意一眼，郑昭意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地走到屏风前的椅子上坐下，而郑奕川也在一旁入座。
而在郑昭意走进屏风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还没等她细想，那股香味又消失了，郑昭意有些怔愣，仿佛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悄悄溜走了。
还来不及抓住那个一闪而过的思绪，对面的程十贺就开口了，“今日之事，也麻烦郑小姐了。”
见状郑昭意也不再深究，专心应付起面前的谈话，“没有的事，能和殿下有机会这样交流，对昭儿来说也是一种荣幸。”
程十贺似是心情很好，话语里都透着轻盈，“对我来说也是。能这样和郑小姐有所联系......但与我扯上关系，想必郑小姐也非出自己愿。”
郑昭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萧条的庭院、仆人的态度、对她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口吻，这些细节统统都展示了程十贺目前的窘境。
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郑昭意突然在这一刻有些共情。
眼前的程十贺虽然名义上还贵称殿下，但过的日子跟下人无异，见郑昭意到来怕她心里不平衡，还撕开自己的伤口来安慰她......
郑昭意突然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郑小姐若是......”
“昭儿觉得很开心。”
少女轻柔的声音在空间里响起，她认真地望向屏风，温声说道：“能与大家都交口称赞的程十贺殿下这样面对面聊天交流，对民女来说已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
“早就听闻殿下博学多才，小小年纪便已精通天文地理、奇门八卦等多种知识技巧，在读书方面更是过目不忘，所作诗词歌赋至今仍广传于世，再通过方才的交谈，臣女认为殿下在待人方面也十分宽厚温柔......”
要不然一个皇子也不至于让仆人爬到自己头上。
郑昭意用明亮清脆的声音一板一眼的细数着眼前才是初见之人的优点，一字一句都恰到好处的敲在程十贺的心上。
他往前倾了倾，眼神也愈发专注起来。
“所以臣女觉得，您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人，而臣女能与您有所交集，是臣女的荣幸。”
郑昭意说了一通，最后利落的下了总结。见说完程十贺没有反应，本来这种安慰别人的经验超级浅薄的郑昭意不禁有些慌了阵脚，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般，整个空间安静的可怕，郑昭意再次复盘起了自己刚刚的话，懊恼着自己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而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与郑昭意猜想中冷漠的回应不同，程十贺发出了一道堪称愉悦的笑声。
“郑小姐还真是......直率可爱啊。”
他略带笑意地说着，隔着屏风都能看出程十贺此刻的好心情。
“其实......”
“殿下，时间到了。”郑奕川倏地开口打断，站起身朝程十贺行了个礼，又转身朝郑昭意走来。
“......啊？”郑昭意本来认真听程十贺讲话，见状还有些迷瞪，但也下意识的乖乖起身跟着行了礼。
郑奕川刚走到郑昭意身边，程十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少年的话语带上了一丝坚定，他直直的看向前方，目光灼灼，虽有遮挡，但郑昭意仿佛透过这屏风，与那个少年对上了视线。
他说：
“其实我早就心悦于你。”
“所以对这次见面，荣幸和无比期待的人，是我才对。”
脑海里像炸开一束烟花，郑昭意一下子红透了脸，两世以来第一次被人这样说，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怕直接回绝伤了眼前这个温柔少年的心，但不回绝自己又根本对他没意思。
两世都在认真拼事业，商业女强人郑昭意此刻遇到了最大的人生危机。
这可怎么办。
郑奕川看着郑昭意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害羞样，望向屏风的视线越发冷峻，还不等结束，他直接就拉着郑昭意草率的行了个礼，脚步不停的走出了房间。
而程十贺望着他们的背影，并没有出言阻止，而是注视着郑昭意有些僵硬的动作，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郑奕川带着郑昭意直接走出了府，将她送上马车，嘱咐车夫一定要送到家里后，转身看向质子府，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再次朝里走去。
......
“殿下，臣妹可不是您能随意消遣的物件。”
郑奕川目光如炬，嗓音冷到了极致，他直直的看向刚才还羞涩礼貌的少年，眼神带上了些警告的意味。
而程十贺从阴影里走出，无所谓的挑挑眉，与先前在郑昭意面前温柔体贴的样子大相径庭，他走到郑昭意坐的椅子旁，将手轻轻的搭在上面，指尖传来的温度给人一种仿佛还能触及少女温热身体的错觉。程十贺低哑一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就连空气中，都好似残留着少女那独特的体香。
“郑爱卿的妹妹，好生有趣。”
“让本宫都有些......”
“情不自禁了。”
郑奕川的眼神倏地冷了下来，程十贺也不在意，越过他朝外走去，脚步轻快，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
下次见......吗？
突然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