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和落日
【第三章】
小满喜欢画画，因为小满总是在画画。
妈妈去上班的时候，小满在职工宿舍里画画等着妈妈。妈妈在灯光下伏案加班时，小满也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哈欠画画。
休息日，妈妈就带着小满去天台。
妈妈晒被子，小满晒她的画。
小满是一个有很多很多颜色的彩笔的小孩儿。
有时候，妈妈会带上一卷凉席，铺在天台上。
傍晚，小满和妈妈就躺在凉席上，看白云镶着金灿灿的边、看落日余晖、看银月高悬。天空的颜色不断变化，小满和妈妈做的事儿也总是不一样。
有一次，妈妈送给小满三只金鱼，小满和妈妈去天台的时候也舍不得放下。于是妈妈用透明塑料袋把小鱼装起来，让小鱼和她们一起去天台。
小满躺在凉席上，隔着装着水和小鱼的袋子看落日，透明的袋子和水映射着璀璨的波光，小鱼们仿佛活在童话世界里。
小鱼和落日。
小满和妈妈。
有一次，妈妈教她认北极星。
小满有些听不懂，但妈妈告诉她：“妈妈向北极星许了一千次愿望，才重新见到小满，所以小满比北极星还珍贵。”
她比北极星还珍贵。
还有一次，妈妈买了烟花棒给小满。
那天风很大，因为天气预报说台风天就要到了。
在烟花迸射燃烧出灿烂的光芒时，小满回头，看到风把妈妈的长裙吹得鼓鼓的。裙摆在飘荡，妈妈看很漂亮。
妈妈的眼睛安静柔和，她跟小满说：“宝宝，妈妈一定会赚很多钱，让你重新开口说话，治好你的心脏。”
这时候的小满已经会打很多手语。
「我本来就可以跟妈妈说话。」
妈妈回答她：“你可以只想跟妈妈说话，但你不能只能跟妈妈说话。”
小满听不懂，她给妈妈递过去烟花棒。
「可是，我只喜欢妈妈一个人。」
……
小满七岁的那年，她和妈妈搬了家，不再是职工宿舍，而是两栋之间连着很多挂衣服的彩线的筒子楼。楼下的花坛里种了几颗长尖刺的矮植物，妈妈说那是铁树。
小满一趟一趟帮着搬东西的时候，注意到有一只老咪占据了她小橙车的坐垫。
她抱着纸箱子走过去，坐在纸箱子上看老咪。老咪瞥了她一眼，撑了个懒腰，抖一抖，走了。它给她的坐垫留下许多老咪毛。
搬完家，妈妈带着小满上楼，去一个阿姨家吃饭。
阿姨家有大大的电视，她就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找自己想看的动画片。
阿姨和妈妈一遍剥毛豆一边聊天。
“喜芸，你想好了？如果真要转到本部来，你会忙很多，真的不考虑送去特殊学校吗？
“你家小月满自己在家的时间会很多，她是个很单纯的孩子，对很多事情都分不出安全和危险。”
阿姨是短发，不像妈妈一样长发垂到腰。她撸起袖子来的时候，小满看到上面有青紫的淤青，和小满以前一样。
难道，阿姨家里也有怪兽吗？
想到这里，小满一动不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是妈妈的声音在让僵硬的小满重新呼吸。
“小满不在我眼下，我更不放心，我想着干脆找一个阿姨，帮我照看小满。”
“也行。
“这样吧。寒暑假的时候不用找，我可以让我家望渡帮忙照看小满，反正他们初中生放假挺闲的。你每天早上把小满送到楼上来就可以，你现在到处都要用钱。”
她们正聊天的时候，一扇深褐色、上面挂了个飞镖盘的房门打开。
小满最先注意到那扇门，也第一个和从门里出来的男生对视。
少年睡眼惺忪，短袖T恤的领口松松散散地垮着，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他看到小满以后，先是疑惑，而后看了看餐桌那边，被短发阿姨叫着跟小满的妈妈打招呼。
最后，他忽视掉小满，直接进了洗手间。
少年的背影挺拔得像一棵树，他的眼睛很好看，和小满的妈妈有几分相似。
过了一会儿，少年从洗手间出来，似乎是洗了脸，额前的碎发有些轻微的潮湿，有一小撮凝在一起。顺着发梢，小满看到他微蹙的眉头。他看起来有些不悦，身上散发着并不希望有人靠近的气息。
小满看了他好久，原本打算跟她划清界限，彻底忽视她的男生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不自然地回看过来。
等了这一刻好久，小满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就把遥控器朝他递了过去。
不要生气啦，遥控器还给你还不行嘛。
少年怔愣了一瞬，而后接过遥控器。
小满不再看他，转头又去看了电视。
但小满没有很用心，一是因为动画片是重播，她已经看过了。二是因为她心里想着阿姨身上的淤青，思考着阿姨家里会不会有怪兽。
“咚咚咚”
三声轻响传来，小满回过神，看到那个哥哥用手轻叩她面前的茶几桌面。
她疑惑地看向他。
“小学生，你怎么呆呆的？”
哥哥的声音有些冷，总给人不耐烦的感觉。
小满没回答，她觉得哥哥应该看不懂手语。还有，小学生是什么意思？
少年看着小满发呆，无奈地摇摇头，又说：“刚刚我妈说假期让我带你？”
这个小满听懂了。
她点点头，朝这个小哥哥笑。她前几天掉了一颗牙，笑完之后，原本还一脸不耐烦的少年转过头去，也笑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有搭话。
“小屁孩儿，你怎么不说话。”
“装高冷？”
高冷又是什么意思？
“算了，懒得搭理你。”
“你叫什么名字？”
见她还是不说话，少年压低眉头，耐心耗尽。
在他站起来的前一秒，小满走过去，按住了他。
在少年的目光追随下，小满走到妈妈身边，开始打手语。
「妈妈，哥哥问我叫什么名字。」
在看到小满打手语的一瞬间，少年的面色凝固，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妈妈帮小满解释：“她叫月满，月亮的月，满月的满。”
小满开心地转身朝着少年。
她伸出中指放在唇边，而后手伸展，手指在并拢放在耳边，晃动两下。最后，她指了指望渡的方向，向前伸出拇指。
妈妈继续说：“小满说，‘哥哥，你好’。”
少年反应过来后，看着小满，也说：“月满，你好。”
小满回到沙发那边后，那个哥哥把遥控器放到她手里。
“反正我也不换台，还是你自己随便选吧。”
小满想打手语说谢谢，又觉得哥哥看不懂，便点点头。
在小满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电视里之前，哥哥看着她，说：“我叫望渡，希望的望，摆渡的渡。”
一个字也听不懂。
一个字也没学过。
小满假装自己懂了，沉稳地点点头。
小汪的汪，dududu的du。
望渡看她一眼，叹气。
“算了，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