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与狼共舞之时3
怪谈副本中最危险的时刻,总是开头与末尾。即参与者们对副本暗藏的规则一无所知时,以及怪物最为躁动、杀心最为强烈之时。
不过,怪谈副本里第一天被盯上的人仍然是最最倒霉的。
因为参与者们在第一天能得到的有效信息极少,基本都是两眼一抹黑。一旦被选中,很难躲过副本的恶意。
觉醒者们将这种情况叫作“队友祭天”,“踩着队友尸体过河”。而被杀的倒霉蛋,则是拿了“祭天剧本”。
通常,觉醒者们会先推普通人去死,因为普通人在副本中不会真的死亡。
但在这样全都是觉醒者的高级副本里,就只好拼人品了。
褚月识站在404的门前,低着头,用手在书包里摸索。
一中的女生宿舍与男寝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大路。两栋楼都有七层,每层内又分为左右两侧,中间是洗衣房、热水间,还有公共卫生间。
据周睿所说,男寝的七层楼都住着学生,但当褚月识去往女寝的六楼后,却发现通向七楼的两道楼梯全都上了锁。
“然后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女孩子清脆的笑声隔着门板传出,“他说我们班男生和他室友全都是喜欢表面笑嘻嘻,背地里捅人一刀的贱货!”
“我们班男生我知道,他室友都有谁来着,”另一个声音接话道,“我记得一班的卓翰是他舍友?那男的是真贱,也不知道凭什么在一班。听他朋友说他有一个U盘,把所有他认识的女生都拉了表格,给她们打分,还勾搭初中的学妹。”
“我靠,那他女朋友还答应他告白?”第三个人说,“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她不知道我同情她,她要是知道还和卓翰谈,我可要连她一起骂了。”
“她女朋友谁?”
“大美女柯舟舟啊,以前考过全校第一的那个,”最初的声音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在说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了。”
“柯舟舟?怪不得她最近成绩掉了,再这样跟卓翰鬼混,说不定很快就要滚出一班咯!”
在书包里摸索的手逐渐敷衍。
“小识!”一只手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当然找钥匙开门啊,”褚月识额头上的冷汗不知是急的还是吓出来的,“我一路翻过来,还没翻到,不会是丢了吧……”
她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似乎真的十分心焦。
“天呀,没事吧……”
“咯哒”。
“嗨~”打开门的舍友A笑眯眯地对同学打了声招呼,便热情地拉住褚月识,“没钥匙也先叫我们开门,进来再找嘛,说不定只是落宿舍里了。”
听声音,她就是第一个说话的女生。
一中的寝室四人一间,上床下桌,有独立卫浴,也有开放的阳台,还算宽敞。住在404的女孩全是二班的学生,褚月识进了宿舍,便把书包丢到靠背椅上,火急火燎地开始在乱成一团的桌面上找钥匙。
“她怎么了?”第二个声音,也就是舍友B问。
“钥匙没找着。”舍友A答。
“噢……”B吊着声音说,“万一丢了的话,所有人的钥匙都得重新配,还挺麻烦的哈。”
褚月识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啪”的一声,似乎有人拍了她一下。
C问道:“褚月识,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钥匙是什么时候吗?”
“中午还在,”褚月识一边找一边说,“只可能是下午丢的。”
她回答之后,寝室陷入一阵沉默。其他三人没有再聊八卦,坐在床上玩手机的玩手机,坐在桌旁看书的看书,或是拖着脚步走来走去,巨大的尴尬仿佛不断膨胀的气球一般充塞整间寝室。
“还好还好,找到了。”郑重地把钥匙塞进书包里,褚月识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
当然会找到,因为这是她下午特地藏在寝室的。
刺探情报,不一定只能靠“问”。
褚月识的生活经验便是如此——人无时不刻不在出卖自己。或许是擅长撒谎的缘故,她对自身之外的细节同样敏锐。
只要给出适当的契机,人们便会不问自答。
一中的高三有八个班,一到六班是理科,七班八班是文科。按成绩往下排,一班是最好的班,二班则仅次于一班。
不难看出,“褚月识”和舍友的关系有些尴尬,但排挤又说不上,只是微妙到了极点。刚才那个亲热叫她“小识”的女生,也不是二班的人。
“噢,对了!”A突然没话找话地说,“下午有人看到你和周睿一起去食堂耶。之前还否认呢,我就说你们其实很熟嘛!”
副本设定如此,8岁、18岁和80岁在此地都必须是高中生,可谓众生平等。
“只是认识。”
“这还用说?”B说,“他们以前都是一班的,怎么可能不认识。”
褚月识若有所思地看了B一眼。
“怪谈副本”并不是一场有着线性剧情的游戏,而是怪谈用力量所映射出的领域。看似和谐平静的校园生活,都只为了某个怪谈而存在。
怎样才能在不触犯规则的情况下逃离?
好吧,这对于现在的褚月识来说并不重要。
之前她亲手剜去了自己的左眼,从程梦岐那儿换来了一个小道具——“卡珊德拉的眼泪”。
透过“眼泪”,世界在她眼中仿佛一只被撕掉了皮毛的小鼠。
黑紫色的肉芽自瓷砖的缝隙间生长,顺着头顶的白炽灯管垂吊而下。
和赫莱尔所化怪谈类似的头发状触肢从看似空荡荡的垃圾桶中涌出,爬向她只穿着拖鞋的赤脚。摆在桌旁的镜面上镶满了血红的方型眼瞳,用来遮住阳台的窗帘缝隙后站着一道黑影。
黑色部分多过了头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寝室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舍友们的脸上没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平滑的皮肤上刺着青黑的字——狗。就像她这半天见过的其他所有同学那样。
然而,刚才在门外拍她肩膀,和她亲昵地说了话的同学,脸上刺着血红的字——狼。
鼻腔充斥着尸体腐烂的腥臭气,她看见舍友A和B的蚊帐边缘浸着半干涸的血痕,所有人却对此熟视无睹。
其他参与者都说找不到任何异常,但在褚月识看来,这里遍地都是异常。要是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里,她非发疯不可。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些玩意儿本应该是逐渐出现的,就像一只日渐腐烂的水果一样。但“眼泪”却直接给了她一只烂水果,把她的时间线钉死在了“末尾”。
别人也许可以按兵不动,慢悠悠地等考试。但她要是也按兵不动,只会走得很不安祥。
“你很想进一班?”她问B。
在副本里,狗指什么,狼又指什么?
“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B答,“我就是看不惯一班人鼻孔朝天的嘴脸而已。大家都是学生,凭什么你们高人一等。”
“我现在是二班的。”褚月识说。
“装什么装,你不是马上就要回一班去了吗,”B翻了个白眼,“你和周睿都是。”
褚月识眨了眨眼睛。
“这很重要吗?”
没人回答,三个女生都看向她,好似她才是那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原来你觉得不重要啊。”C说。
“只要考得好就能回去啊,”褚月识说,“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一中统一熄灯的时间是11点,之后便会有老师查寝。
挑衅完舍友,褚月识便在诡异的氛围中关上宿舍的灯,爬上床美美睡了。
不过,她假装闭上眼睛睡觉,却暗中用风缠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褚月识自己在梦境中生成的能力,虽然在脱离主场环境后被削弱了许多,但至少还能够提高她的敏捷度和力量。
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获得了什么优势。
众所周知,如果一场考试宣布开卷,那么它的答案就连翻书都找不着。如果怪谈副本里允许使用特殊能力和道具,就说明没有这些东西的人恐怕很难活下来。
黑暗中,她听着舍友呼吸的节奏,耐心地等待着。
从急促的,深浅不一的,逐渐变得缓慢,平滑绵长。
直到窗外的手电筒灯光远去,连阳台窥视的眼睛也撤走,她才悄无声息地爬下床换衣服。
舍友们随时都可能醒来,但褚月识并没有立刻逃跑,而是爬上B的床,迅速用枕巾捂住B的口鼻,不让她呼救出声,一边用四肢蟒蛇般缠紧、阻止了她的挣扎,不让床板震动。
感谢上床下桌,让这场小小的绑架轻松许多。
透明的水像头盔一般覆在B的脸上,隔绝了空气。
很快,B的挣扎疲软下去,陷入了深度昏迷。如果没人救她,她在几个小时内都很难苏醒过来。
紧接着,褚月识将昏迷的B搬到自己的床上,细心地掖好被子、盖上头。
然后,她走到阳台,一跃而下,以极快的速度向约定好的地点奔去。
周睿那刁钻的角度竟然歪打正着了。
第一个晚上,副本杀人的规则,就是“尖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