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与狼共舞之时8

白天的一中总是风平浪静，两人的死亡并未给死水带来一丝波澜。

当宿舍区的起床铃响起，整个校园如同刷新的游戏界面一般，抹去了夜晚的所有痕迹。

“我们不能再等下一个晚上，”兰星泽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副本的变异太快了。”

她脸色苍白无比，头发凌乱，右侧的袖管空空如也，打了一个结，绕在肩上固定住，好让它不要甩来甩去。

如果她能活着离开，这条手臂不会在现实中造成什么持续影响，但缺了这条手臂，几乎等于宣判了她今晚的死期。

贺永年说：“有人隐瞒了实力。”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谭子安不动声色地为褚月识解惑：“怪谈副本的难度不是固定的。如果参与者中有人携带了足以破坏平衡的强力道具，副本异变的速度将会加快。”

毫无疑问，她暗指的是褚月识从程梦岐那儿得来的道具，“卡珊德拉的眼泪”。

正是透过“眼泪”，褚月识第一天晚上就发现了学生中有着狗与狼的分别。

褚月识面有菜色。

这种事，她完全没听说过。

在得到道具之前，程梦岐的确说过获得力量需要付出代价，但他也只说了这句话。

卡珊德拉，特洛伊的公主，悲剧的先知。她受到诅咒，作出的预言在实现前不被人相信，只能眼睁睁目睹国家陷落，而自己最终也同样走向破灭。

通过“眼泪”得到的情报，即使说出口也只会被其他觉醒者歪曲、否定，因而褚月识从未想过分享。而除此之外，她还失去了自己的左眼。

她早已做好独自探索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件道具还会引起副本的异变。

她在心里咬紧牙关，翻来覆去地拿程梦岐剁饺子馅。

“我昨晚和褚月识在广场遇见，”谭子安接着说，“去一班的教室搜到了线索，网站的运营者是一班的几个学生，其中一个叫做卓翰。”

贺永年意外挑眉：“卓翰是我舍友。他有个女朋友，叫柯舟舟。我也盘问过他，但他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必然的，因为卓翰从没把“贺永年”当成可信任的人。

谭子安摇头道：“我们没在柯舟舟的抽屉里找到证据。”

周睿问褚月识：“你怎么搞到网址的？”

“运营者团体里有一个女生，叫做方灿，”褚月识道，“她和我搭话时提起，‘论坛’里有人在议论我。”

说来也是巧合，第一天，当褚月识在寝室门外偷听舍友对话时，遇到了方灿。因此，褚月识，或者说404宿舍，引起了狼的注意。

前天晚上，直到404除了褚月识外，所有人都睡着，没有谈话的可能之后，在阳台监视的黑影才离开。而昨天，由于A和C决心不重蹈覆辙，404无人入睡，黑影便一直没有离去。

褚月识已经问过谭子安，昨晚逃跑时，她并没有在阳台看见黑影。

昨晚，方灿主动与褚月识搭话，目的是问出替死的方法。如果周睿同样让他宿舍里的某个人替他死了，说不定卓翰也会去和他搭话呢。

兰星泽说：“我知道方灿。她也是女生爱议论的对象之一，说她大考作弊，但因为家里有钱，学校保了她，否则她早就被开除了。她在一班很受排挤。”

周睿若有所思：“所以，网站的建立者都是被流言困扰，处在风口浪尖的一班学生。”

然而这样一群明面上的受害者，却暗中建立了匿名论坛，让学生之间的言语攻歼战愈演愈烈，连同自己的处境都变得更糟糕了。

谭子安说：“他们是不是为了钓鱼？”

在网站发言的学生们以为他们匿名发言，对于运营者们来说，却不是如此。通过后台，他们完全有机会追踪到当初陷害他们的罪魁祸首。

周睿眼前一亮：“只是这个计划被怪谈打乱了。”

论坛被怪谈接管之后，学生们受到影响，心中的恶念被放大，甚至还推出了“我最讨厌的人”的投票，利用怪谈来制裁异己。

兰星泽急忙道：“那我们只要找到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应该就能离开了。”

怪谈副本的结束方式和人类的精神状态一样丰富多彩，主要取决于梦主的意愿。

其中最普遍的，一是限制时间，即只要在副本中保持存活，待够预定的小时数就能自动脱离；二是寻找终点，想办法从副本圈定的区域逃出即可，褚月识第一次遇到的怪谈就属此类；三是达成目标，玩家按副本的要求完成某件事，即可离开。

昨晚，在褚月识找到网址后，副本的一阶段结束，夜晚情形发生异变，逃脱的条件也终于出现了——参与者们必须在网站里“我最讨厌的人”投票中输入自己心中正确的答案。

这个答案每个人一天只能填写一次，如果今天填错，就得再捱过一个夜晚，明天继续，直到填写正确为止。

为此，剩下的五个参与者们直接光明正大地翘了课，藏在体育馆后面的空地讨论今天要填的答案。虽然违反了规则，但现在再装下去，意义已经不大了。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褚月识突然说，“我觉得，怪谈想找的不是罪魁祸首。”

其实她凌晨时和谭子安已经讨论过，但谭子安没有采信她的说法。

“答案不是某个人的名字，而是‘狗’。只是‘狗’而已。”

建立网站，是“狼”的复仇。

要寻找罪魁祸首的方式有很多，建立网站，无疑是其中格外费力又不讨好的一种。钱、技术、时间，缺一不可，甚至算得上奢侈品。

谭子安说他们是为了用后台IP抓人，但在网站上发表的一切言论仍然只是“之后”的言论，哪怕在匿名情况下自爆“我就是那个造谣的人”，都有哗众取宠之嫌。

褚月识一直觉得，这个副本，或者说梦主的逻辑非常奇怪。

最明显的，就是尖子班和其他普通班的对立关系。被编排的是一班，被偏爱的是一班，被憎恨的是一班……第一天晚上，优先被选中的人，身份是尖子生。

与现实之中的学校相比，尖子的存在太过瞩目了。

“梦主有强烈的自恋情结，对自己尖子生的身份十分自豪，认为尖子生应该被优待，并坚定地认为，自己被其他人讨厌，是因为被嫉妒。”

周睿附和道：“我也奇怪过这个，一开始还以为是过关类的副本。和考试有关的梦，梦主多半对成绩排名很焦虑，做梦都想考得更好。话说回来，根本没有哪个学生会盼着成绩下降吧？结果考试考得好的反而被追杀，无语死我了。”

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被造谣、被排挤，是常见的校园霸凌行为。

在其他的校园系怪谈中，涉及到霸凌的，副本总会着重刻画梦主的痛苦。这是受害者无法遏制的倾诉欲。但在一中，被着重表现的，是展示人的“真面目”。

对学生提问热情耐心，但对死亡视而不见的老师；表面活泼友好，背后却出言不逊的同学。

“运营网站，除了可以监视所有发言者以外，还可以利用网站匿名的特性，挑拨其他学生的关系。”

只要听到，就能传播，没有听过，也能编造。所以，一中的学生们个个都闭口不言，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生怕得罪别人。

比起寻找罪魁祸首，结束围绕自己的传言，梦主用攻击所有人的方式，达成了让同学全部闭嘴的目的。

在ta的眼中，其他人是被网站煽动驱使的，盲从的狗群。

而身为网站的运营者，狼混迹在狗群中，嘲笑着狗，自认为高狗一等。

直到被票选出的人真的被逼死，怪谈便出现了。

众人听完褚月识的观点，沉默了好一会儿，兰星泽才问：“能被票选出来的，只能是其他被欺负的边缘人。逼死无辜的同学，算什么复仇？”

褚月识侧过眼睛想了想，答：“大概就是，你看你自己那副逼死人的丑恶嘴脸，有什么资格觉得我过分，你们才最该死。”

狼虽然是受流言困扰的受害人，但与此同时，他们在用自己的受害人身份进行伪装。放任有关自身的流言，不惜扒掉自己的狼皮，也要混进狗群，咬死别人。

“虽然我不想非议霸凌的受害者，但我还是觉得，像‘狼’这样性格的人，很难被长久霸凌下去，”褚月识说，“不如这样吧，我先填我的答案。如果我成功了，你们也可以一起走；如果我失败了，就和你们一起去找罪魁祸首。”

谭子安脸色骤变：“如果你一个人被留下，今晚必死无疑！”

“别担心，我有办法。”褚月识说。

这是最后的考验，第一个写下答案的人与小白鼠无异，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会被第一个抛弃。但褚月识懒得再玩一次人性游戏了。

贺永年说：“褚月识，隐瞒了实力的人果然是你。既然你主动这样说了，你就试试吧。”

最后拍了拍谭子安的肩，褚月识登陆论坛，在“我最讨厌的人”一栏里，写下了“狗”字。

按下提交按钮，褚月识眼前一黑，向后仰倒，意识跌入了黑暗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