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1
“褚月识,你快看这个!”
褚月识睁开眼睛,盯了程梦岐大约十秒,最终没有从茶几上抄起装饰品砸爆他的头,视线看向他抱在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具属于女性的,□□的人躯。
如果要说它有哪里奇怪,那就是它长着一张程梦岐2.0的脸。
“我把你最喜欢的脸和你惯用的体型拼在一起了,”程梦岐用邀功请赏的语气,满脸自豪地说,“送给你,以后你可以穿它出去玩!”
“人类是换不了皮囊的物种,”褚月识说,“还有,我给你捏的脸比较合适男人用,放在女人身上会变得很奇怪。”
程梦岐不认同:“谭子安就能换啊。”
被他点了名的可怜人从沙发上弹起,窜到褚月识身边。
褚月识抱住谭子安,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背。
脱离副本的谭子安没能回归现实的A市,而是不幸被程梦岐一把活捉,穿过梦的通道,直接拎回了褚月识家所在的S市。
已经与程梦岐切断了契约的谭子安没想过她和梦魇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那个不是……不是换皮……”她小声说。
程梦岐对褚月识道:“怎么样,副本里好玩吗,我说得没错吧?没有半点新意的剧情。”
“梦主真被冤枉了?”
“没有。他确实做了会被人讨厌的事,是七只‘狼’被传的所有流言的总和。”
褚月识皱眉:“那他不就是罪有应得?”
“又不只有无辜的人会委屈难过,”程梦岐说,“他死前非常怨恨别人告发他,同学对他苛刻,背地里肯定更恶心,幻想着报复他们。”
怪谈也似主人型。人们只知道被逼死的女人小孩怨气重,但这种怨天尤人,成天觉得全世界欠他的疯子,化成的怪谈同样凶险,因为他们根本不讲道理。
程梦岐一边说话,还一边像摸狗一样摸着怀中躯体的头发,褚月识看着面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觉得横遭精神伤害,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能不能别搂着那东西了,快点把它收起来。”
“不要嘛,这是送给你的,”程梦岐说,“之前我半夜穿出去的时候吓晕了几个人,一问才知道不小心把头拼反了。”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期待地看着褚月识。
褚月识感受到他强烈的目光,硬着头皮问:“干什么?”
程梦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她。
褚月识和他对坐无言整整半分钟,艰难开口道:“你想我夸你好笨好可爱?”
程梦岐满意地说:“我不是故意搞砸的,这是纯天然的意外。”
她身边的谭子安早已看傻,凑过去,用牙缝间挤出的嘶嘶声问:“那位在你这里到底是什么定位?”
褚月识同样偏过头,用嘶嘶声回答:“宠物。”
宠物开开心心地问:“你能不能再帮我捏一张女人脸?最好是看起来楚楚可怜的那种。我明晚不想穿男人皮出门了,效果不好。我可以借你那条红裙子穿吗?”
“你想干什么?”
“搭顺风车。”
“不帮,不借,以后你晚上不许出门。”
程梦岐嘟嘟囔囔地说:“怎么一回来就对我那么凶……”
褚月识真要气笑了:“我不找你算账,你还自己上门了是吧?你知道副本里的状况吗?”
“透过你的眼睛看到了,”程梦岐问,“找不到规则的感觉如何?”
“果然是你把规则藏起来了。”
自怪谈副本出现之始,规则便如影随形。有多少人因它而死,就同样有多少人因它生还。
绝大多数觉醒者都以为规则天生便是怪谈副本的一部分,然而,它其实是梦魇的恶趣味。
只要做过梦的人都知道,梦并不遵循现实的逻辑,更像是精神与记忆揉杂成的拼图碎片。当身在梦中,人们毫无道理地飞翔,在高楼间跳跃,跌入冰冷的水。
直到梦魇用“规则”当作强力胶,将一个人生命中全部的噩梦片段黏合成立体的迷宫,副本就此诞生。而受到胶水污染的梦主所化成的怪谈,既是副本的核心,也是驱动副本的能源。
因此,梦魇不能直接进入副本,就像用玩具积木搭建塑料小屋的人无法自己挤进屋中一样。
“怎么会,”程梦岐很委屈,“你问我要,我就给你了。”
“找日记和问同学?”
程梦岐点头:“不止你。公平起见,我给其他参与者都抄送了一份,他们醒来前都勾选过‘我已知情’。”
褚月识看向谭子安,谭子安脸色难看地点点头。所以他们第一天才不慌不忙,四处探索校园,询问偶遇的同学,结果踩爆了雷。
破局的方法确实得问同学,只是这份规则并未提起他们只能问特定的某些同学。
“日记在哪?”褚月识问,“我没找到日记。”
要是有记载着狼作案动机的日记,她就不用靠恶棍的直觉和猜测赌命了。虽然她信誓旦旦地和其他人说她有办法,但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
“哪个正经人写纸日记,”程梦岐说,“他们在社交媒体上有小号,天天骂同学,但凡你们搜搜自己的名字就看见了。”
如果是一条一条的抱怨,格式上的确是“破碎的”。
可惜褚月识第一天只搜索了死人的名字,和线索擦肩而过。
她握紧拳头,谭子安把手盖在她手上,鼓起勇气对程梦岐说:“你明明是故意。”
送给契约者难以驾驭的高级道具,丢进完全超出他们能力的副本。在褚月识出现之前,谭子安不是唯一一个与程梦岐签订过契约的人,却是唯一一个活到现在的。
“你不要自责,”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我也和你经历过相同的处境,那次的副本……除了我以外,无人生还。”
其他人是用于调味的香料,契约者是被烹煮的美餐。
程梦岐笑着追忆往昔:“离开那个副本后,你第一次失控了。”
谭子安所化成的怪谈原本不是这般模样,却被强烈的恨意和恐惧扭曲。现在她所化成的怪物,是她心中的程梦岐。
突兀地出现,蛮不讲理地撕碎一切,侵入到人类梦境的最深处,而被害者无处可逃。
“你回房间里去。”褚月识说。
“反正在房间里我也听得到,”程梦岐说,“我很怕寂寞,你不要丢我一个人。”
褚月识反手抓住谭子安,感觉到她手心冰冷,正在止不住地颤。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有想法,”谭子安警告道,“但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要再和梦魇做交易了。向猴爪许愿,最终只会事与愿违。”
“卡珊德拉的眼泪”就是血的教训。
褚月识看着她,表情柔和了一些,没有说话。
见她不点头,谭子安的语气更加急切:“难道你从来不懂什么是害怕吗?!”
缓缓摇了摇头,褚月识说:“我害怕的不是他。”
谭子安恨程梦岐,但褚月识不恨。她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程梦岐连人都不是。
她会愤怒懊恼,也会贪婪和好奇,但仅此而已。
“谢谢你担心我,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死有余辜的人,”褚月识坚决地说,“我找你,只是因为我想了解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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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当初她自称的一样,谭子安是A大的学生,学画画的。
“程梦岐给了我一支画笔,让我能自由画出心中所想。但结果,我拿起笔时,脑海中能够浮现的只有副本里的诡异场景。”
她尝试画了几幅后,便连忙销毁了。
“我没想到它也会来……”
程梦岐神在在地看着A大的行道树,路过的学生们偷偷地看着他。人造的终究比天生的可控,褚月识精心捏出的2.0在一堆娘胎里随便长长,不歪就行的五官中脱颖而出,无比醒目。
“抱歉,但放他一个人在家,他会溜出门制造都市怪谈的。”
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更多怪谈传闻了。
“不过,虽然是我带他来的,守夜人协会在他面前暴露没关系吗?”
谭子安摇头:“守夜人也做梦呀,梦里的一切它都知道。它只是装傻。”
有时候一不小心,忘了前文,还会装得前后矛盾。
守夜人协会,正规的名称是“黎明号角”,总部位于梦中的某个坐标。
谭子安在褚月识的手心写下总部的“门牌号”,说道:“因为是全球性的公共集会地,什么时候去都有人。但这个时间点基本只有另一半时差的人,会说中文的很少。”
程梦岐牵着褚月识的手,懒洋洋地说:“但你现在去,也不会一无所获。”
从梦里回S市很快,但坐高铁到A市,却很慢。
他似乎是第一次坐高铁,用的身份证不知道是从哪里搞到,坐在座位上像一块湿滑的肥皂,动来动去,半天不停,还按不住。
听了他的话,谭子安脸色一白。
褚月识心中天人交战一会儿,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程梦岐愉快地答:“如果你现在去,可以见到真正的赫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