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只见两行灯笼排开,街上锣鼓喧天,一位身穿红衣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来到一间别院前,大红花轿迎来一位新娘子。
“三更半夜,这是在迎亲。”
十几丈外的屋顶上,蹲着两个意图不轨的人。
“大晚上成亲?不该是黄昏时候吗,”李水徵问。
“我记得是过了子时,新郎就要去新娘家接人的,不过确实有个说法是拜堂要在昏时,”裴诃道。
“裴姑娘这么清楚?不是记忆全无吗,”李水徵探过头来。
在说话间他们能听到哭声、鞭炮声——这是习俗,新娘子上轿时,娘亲要去哭送,边哭边念叨祝词,接着再撒些茶叶与米粒,讨一个好彩头。
裴诃打算等人散了再行动。
李水徵观察着她,他还记得她和谢兄的事,觉得两人同样失忆,又同样心有执念,一前一后地来到这片大漠——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这二人必然曾有过纠缠。
谢兄说他成过亲,若女方是裴诃.....
那么这场忽如其来的婚事,或许会让她想起些什么。
李水徵问,“新娘上轿前,要以净茶和四色糕点来供奉轿神,用蜡烛和镜子照亮轿内。这些....你可有听闻?”
裴诃摇头。
“那上轿后吃起嫁酒、过火盆和熏香烟,你也不曾了解?”
还是摇头,裴诃看着那接亲的队伍,见人群歪歪扭扭地走向一处,便道,“这些不重要,他们走了,我们快下去。”
说着就跳下屋顶。
炮竹声未曾消声觅迹,像钩子似的缠住后边李水徵的脚。
他仍不肯放弃,“两年前的九月二十号,你....”
“你回去吧,”这时,裴诃打断他了。
“我记忆全失,明确说过自己不想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你便不要再提。”
底下敲锣打鼓,她却心烦不已。
“一路走来,你看到有多少坍塌的房屋吗,谢恒纵火焚城,便意味着他是个很冷漠的人。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你既知道他曾失去过一人,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会分开,那个人又曾遭受过什么?”
“你想起什么来了?”李水徵问。
裴诃不想再废话,转身离开。
她找到关着守城兵和哑巴窃贼的屋子,一推门——
利刃划破冷夜,有人早已挣脱束缚,在这儿守株待兔许久。
变故在这一刻发生。
*
都说夜雨细如愁,谢恒觉得指不定还真有道理,譬如今夜他早早上床,却不幸失眠,踱步许久,还是出了大门——
“落沙巷.....”
他念叨着这几个字,又猛地住嘴,觉得好像被淋了一盏热油在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忽然,听到缥缈锣鼓炮仗声,他疑惑,是有人在迎亲?
今日六月二十六,确实是良辰吉日。
于是来到一间宅子,跨进朱红漆的门槛。
和裴诃与李水徵不同,谢五公子没穿夜行衣,大大方方穿了自己的衣裳,走进喜堂,和宾客们寒暄。
于一刻钟后听到旁人惊呼,在方正门口见到一位女子走来。
身穿碧绿长裙,头上红盖头轻晃。
她捏起手中裙摆,露出一双用金丝绣的鸳鸯红鞋,迈进门槛。
而谢恒,无可避免的再次想到白日恍惚时见到的那片竹林。
座落在里边的木屋被打开——他虽见不到人,无数次回忆,无功而返,但此刻看着那新娘,居然觉得记忆里的那人,或许也该穿着这身衣裳。
备聘礼,送红绿书纸,请吃喜酒,谢恒不自觉地想着在这婚嫁前,新郎要做的事,一面在心里叹他当真是曾和一人成过亲,一面望着外面的大红花轿。
想到搜轿、哭上轿、抱上轿这些习俗,试着和记忆里的人重合。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一点熟悉,好像曾嫁给他的那人没有经历过这些事。
她的亲人呢?
难道说他们这场婚事,并不被祝福吗?
“看呆了?”这时,身边刚才与他寒暄的宾客撞了他一下。
“这裴家二小姐因美貌而十里闻名,今晚我们虽没看到她的脸,不过单单是这样望过去,就知道是个美人。”
姓裴?
谢恒勉强回神,“我没看到女方的家人。”
“你是说她哥裴诃?对啊,好像还真没看到他。”
*
屋檐下,雨水如白珠落地。
在一间荒废屋子里,裴诃被一人用匕首抵住脖子。
她阴测测望向旁边,“你还真在这里。”
“你也不如我所料,来了吗,”那人说着,收紧手里的刀,一滴血珠落到地面——
啪嗒。
一炷香前,裴诃急匆匆来到这屋子,仓皇推开木门,地面虚影轻晃——有人躲在黑暗中,等着她来送死。
而待她走进去,脚踩在地面那刻,藏匿于门后的城门兵便扑过来,手中利刃直指她的喉咙!
啪嗒。
地面雨水溅开,裴诃好像早有所料,身一转,反手攥住城门兵的手臂,试图将他摔向地面。
然而对方这次却铆足了劲——
“你知道今夜是我妹妹成亲的日子吗?被你抓住、绑起来是老子倒霉,但我势要回去看着她过门。”
城门兵是今日才醒来的,又渴又饿,好容易挣开身上绳索要出去,又听到隔壁房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沙鼠,走进去一瞧——
才知道里面关着的,是那个曾诱骗他到此处的哑巴窃贼。
城门兵觉得之前伤他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让窃贼去报官,他自己留在这儿。待窃贼通知其他士兵后,一同围猎那胆大包天的人。
说起来,对他下狠手的居然还是个女子!
城门兵每想到这里,都厌恨不已。
“杀了你.....再回去看她过门......”他癫狂地盯着她。
“回去?”裴诃一顿,“我看不行。”
侧身一避,抬腿踹向他,同时城门兵也目露凶光,手里匕首往下刺来——裴诃虽能握住!但也已经迟了,只来得及攥住他手腕,刀身没入大腿,鲜血淋漓。
“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她面不改色。
什么补偿?城门兵根本没放在心上,刚要抽出刀子,却见她身一转,反手劈来!
“知道这么多城门兵里,为什么我会偏偏挑中你吗。”
抽出腿上刀子,裴诃到他背后,怀里拿出一块湿布,捂住他的嘴鼻。
“是你妹妹拜托我来的。”
什么?城门兵根本听不明白,脸上湿淋淋的口感让他觉得恶心,想,这是蒙汗药?!
身体便直挺挺往下倒。
裴诃松开他,手腕转起,刀子捅去——只见鲜血迸溅,那本该了无声息的人居然又双目圆瞪。脸色惨白,青筋拔起,死死握住她的手,指甲扣着她的手背。
“这是在干什么?”她在他耳边细语,“别挣扎了.....”
鲜血从城门兵的腹部流出,裴诃想起缠在新娘身上的红绸带,又觉得这有点像一条脐带,连接着这对兄妹。
雨水大锤似的砸来,密集而带着股疯劲儿。这时,一墙之外,有人踩着淅沥沥的雨声走来。
她没察觉到,想站起来处理尸体,大腿却疼得要命,只动一下,摔倒在地上。
开门声被淹没在嘈杂声中,地面黑影扭曲,裴诃一抹脸上的水,望过去——
“好重的血腥味。”
一个极俊俏的人站在屋檐下,手里还拖着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我见他神色慌张,从这方向跑来,问了嘴发生什么事,却发现他不会说话,裴姑娘.....”
李水徵往前一步,隔着一扇雨帘道,“这下你可不能赶我走了。”
*
“这场婚事,女方家里没来一个人?”府邸里,谢恒望向宾客。
几丈外的喜堂,两位新人正在行跪拜之礼。
火光烛烛,人影憧憧,谢恒心里在见到新娘入门时生出的欢喜少去许多。
宾客道,“据说新娘本来不想嫁,是被她兄长裴诃逼着才答应的。”
“裴诃?”
“对,他撮合他俩的,而且这场婚事刚被定下,裴诃就被安排去城门口当差了。这可是件肥差,会来事的话能收很多好处。”
正前方墙上殷红的囍字被风吹起一角。
宾客续道,“不过奇怪啊,裴诃居然没来,我以为他会想亲眼看到妹妹出嫁,毕竟这样会安心许多。”
前方傧相高喊,“礼成!”
喜堂里,新娘子被侍女们牵引着走向婚房,谢恒隔着人群遥望过去,发觉新娘随行的侍女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裴诃——假冒的那位。
她解决完守城兵回来了?
这时,谢恒身边多出一人,李水徵浑身湿透,却也笑得灵动,“原先的侍女被我打晕了,谢兄,原来裴姑娘对那城门兵下手是有原因的。”
*
新娘走进婚房,腰板挺直,坐在床上,等来一位女子。
“人已经没了,”裴诃拉开房门一条缝,闪身进来。
“如何证明?”新娘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
“落沙巷五十七号,他被埋在院子底下了。”
于是不远处剪影一晃,新娘扯下红盖头,向她走来。
急声问,“你能带我走吗?”
裴诃皱起眉头来。
今夜是她们第二次见面,初见那会儿,在五日前的城门口——
当时裴诃策马行千里,历经六日赶到大宛。入城两次,第一次发觉自己身上没有通关文牒,被赶了出来后抢走一陌生人的文书,如愿进城。
正午时分裴诃站在城门口,看到眼前车水马龙,人们穿着与她完全不同的服饰,说话腔调也不同,感叹这大宛终于是到了。
接着便手一疼,被一十六七岁的姑娘拽走。
“你干什么?!”裴诃大惊,把她甩开,却又被缠住。
“我没有恶意,”姑娘急声道,她长得很秀丽,鹅蛋脸,杏眼,脸庞纤柔。
裴诃根本不想理人,见她狗皮膏药似的甩不开,便拖着她到一偏辟地方,意图将她绑在一根柱子上。
只是在动作间,发现这姑娘手上有许多伤痕,是被绳索捆绑的痕迹。
心里一愣,裴诃猝然抬头。
撞上对方恳求的眼神,“我叫裴昭,两刻钟前看到你在城外打晕一个人,偷走了他的文书。”
裴昭慌不择口,“你来这儿是有什么事要做吧.....不想我去告发你的话,能帮我个忙吗?”
裴诃:“不能。”
“我会去报官。”
“你不会有那机会,”裴诃剜了她一眼。
“我可以给你银子!”裴昭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几丈外有一人看过来,接着裴昭一僵,缩到了裴诃身后。
在躲人?裴诃问,“你是怎么看到我把人打晕的,你也从城外进来?”
“不,我住在这里,之前想偷跑出城,被抓回来了。八日后我就要被兄长卖去当别人的妾室,我不愿意,我想你帮我.....”
欲言又止。
“什么,”裴诃故意问。
她猜到她什么意思。不过无缘无故裴诃干嘛要惹祸上身,况且眼皮子一抬——瞧见裴昭垂眉低首,小兔子似的。
这样的人说要她帮忙杀人,谁知道会不会在事成后反悔?
裴诃道,“姑娘,你住在这里,有太多人可以帮你了,我一个刚进城的外人,不合适。”
“兄长当上城门兵好一阵子了,认识很多人,你是个生面孔,会更容易得手。”
最重要的是找一个陌生人,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和裴昭扯上关系。
“他是城门兵?”
裴诃听着,望向城门口,怪不得那边有人总看过来。
裴昭点头。
便是看到对方思索片刻,“好,我答应了。”
接着才会有城门兵被骗至落沙巷,被顶替身份一事。裴诃没第一时间杀掉城门兵,是因为裴昭说希望对方能在她大婚那日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