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太岳楼闯进一蛮不讲理的女子。
执意要找一个“冷冰冰、没什么礼貌、行为非常粗鲁”的男子。
“什么?”
“或者这里有包间吗,他姓谢,是个中原人。”
四目相对,小二勉强点头,“有是有,但那位公子吩咐了不要人打搅,姑娘你和他有约吗?没有的话我们很难做。”
“我当然有,”裴诃面不改色。
“那小的帮你通传。”
说着便要屈腰退开,裴诃连忙将他拉住,“不用!你告诉我他在哪个包间,我自己去就好。”
“可这不符合规矩,”小二表示很难办,两根手指头动了动。
“何意?”
“您总得给点好处,小的才能....”
小二谄媚着抛来个眼神。
又一个歪瓜裂枣!裴诃缺钱的要命,哪会给他。想将小二拍开,又见四周围坐满人,到底是走出酒楼,掠上二楼。
底下,李水徵一口吞下两个馄饨,“哎呀”一声,背后有眼似的道,“是和谢兄一样的进门方式呢。”
*
二楼包间,谢恒正襟危坐,面对包打听,拿出怀里被捂得发热的纸条。
“先生,我想请您找一个女子,年纪大概在二十三到三十之间,曾在这待过一段时间,也去过中原的南阳。”
旧的发黄的纸条,写有“六月二十一,大宛”几字。
包打听“嗯”了声,伸手去拿,又听到对面客人急道,“先生动作轻点,这是....”
这是她留给我最后的东西——谢五公子当真别扭,这都不肯说出口。
“放心,”包打听道。
“先生戴着西洋镜,能看到上面的字吗?看不到的话我....”
“能看到,”包打听无奈地瞧了对面一眼,“我不会损坏公子的物品,公子既要我去找人,就要信我才行。”
但谢恒还是心揪,见他二指捻着纸条道,“麻纸啊.....看纸张大小,没有被裁剪的痕迹,似乎是.....”
“是药铺大夫写单子用的纸,她医术很好,”还没说完,又被谢恒打断。
“城里的女大夫吗?公子可知她是何时在这待过?”
谢恒摇头。
“据我所知城里的女大夫几乎没有,她也有可能不是来这行医的,公子还有别的线索吗?”
屋外飞燕似的落下一道黑影,有人戳破纸窗偷看进去——里面还真是谢恒。
听到他说,“她应该是我妻子.....我们在四年前成亲,两年后和离。”
裴诃僵住。
谢恒身体绷直,视线低垂,“我失去了很多记忆,记不清了,但这字迹明显是女子所写,我平时又几乎不和女子来往,除了亲人,能让我这么挂念的只可能是我的妻子。何况我确信自己成过亲,也和离过。”
裴诃见到谢恒对面的人手里有张纸条,写着几个字,眯起眼来,怎么看不清楚....
“明白了,公子放心,我会帮您去找的,”包打听道。
“多久会有消息。”
“两日。”
“好。”
接着包打听就走了。
而谢恒,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门一瞥底下,“滚进来。”
那躲起来的裴诃便不情不愿地探身进来了。
才刚落地,被谢恒一拽右手,反压在墙上,“听了多少?!”
裴诃才不回答,左手艰难从腰间揪出一包药粉,右腿屈起,攻向谢恒腹部——他游刃有余,钳制住她的双手倾身过来,“这次改用药了?”
裴诃不答,将药包摔在地上,要他吸进去后四肢无力。
——这两人,一见面就开打。
裴诃服过解药,心中默念三个数,还没到开始呢,便被扯住手臂,往下一拽!
“是不是要废掉你的手脚筋,才会安分一些?”
谢恒反扑到她身上。
“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范,”裴诃怎会顺从,立即反抗。
谢恒稳如泰山,两人比划着手上功夫,听到咣当一声——刀子被扔到一丈开外。
“我记得昨夜你这腿受伤了。”
有人往下一摸,握住裴诃大腿,大拇指往下一摁!
还未痊愈的伤口登时出血,裴诃疼得发抖,苦于被谢恒全然压制,狼狈地张嘴去咬他。
“悍妇,”对方加重摁住她伤口的力度,“还要胡闹吗?非要我把你送官?又是李水徵告诉你我在这的?!”
“不能是我跟踪你吗,像你昨晚偷鸡摸狗,跟在我身后一样,”裴诃找到机会就要骂他。
谢恒将她甩开,刚要离开,却又僵在原地,“我东西呢?”
“什么,”裴诃本能摸向自己身体。
“纸条!”
杀意在这一刻迸发,谢恒怒目圆瞪。裴诃呆了一瞬,毫不犹豫出卖那位包打听,“是不是被刚才那人拿走了?”
谢恒甩门而去。
裴诃跟了上去。
于一刻钟后见他踹开一家店的大门。
*
棺材店的伙计今早鸡鸣时分便起来开店,苦熬一个时辰后见老板还没来,便打起盹来。
正睡得迷糊,忽然听到砰一声——有个戴着西洋镜的瞎子闯进来。
嘴里还嘟囔着,“完了完了,还真被说中了,他来大漠了啊!”
瞎子左转右转,伙计问,“你谁啊?我们这是棺材生意,家里死人了?”
“你才家里死人了,晦气!”瞎子一顿,居然是大步走来揪住伙计耳朵,“我还没骂你呢,臭小子大白天做生意睡什么觉,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伙计一愣,两厢对视,“老板?不是,您怎么这个打扮呀?”
“坑蒙拐骗去了,”原来那瞎子是包打听,没好气地拿下圆镜,抓了两把头发——
回到伙计熟悉的模样,只见他长得还挺俊朗,年约四十,身材削瘦,头发像一堆杂草。
“待会那谢恒闯进来,你可得拦住他。”
“谢.....哎?”伙计才要叫住老板,便见他溜得没影踪,紧接着又是砰一声!
“包打听呢?!”老板口中的人出现了,伙计登时变脸,神情非常冷漠,正要开口赶他走,却在这时,瞥见谢恒身边的人。
咽下嘴边的话,呆在原地。
日光猛烈,伙计舍不得眨一下眼。
故人造访.....今儿是什么好日子?
裴诃没注意到他,她第一次进棺材店,心里好奇着呢,正看得尽兴,旁边谢疯子却忽然迈步,去逼问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
“我问你话呢,包打听跑哪去了,他刚才是不是躲进来了!”
伙计仍然不语,只凝视裴诃。
“你看她干什么,之前认识?”谢恒便是将她推了过去。
裴诃腿上有伤,跌跌撞撞扑过去,“你冷静一点好吗?!”稳住身子后恼怒地转过身,谢恒却不管,丢下她,自己去找人。
“......喂!”裴诃连忙要跟,可大腿好疼,血不停地流,撑着柜台俯身要去摸自己的腿。
这时,却有一人比她要更快蹲下身去——
“我有药。”
伙计下意识要撩起她的裤腿,又记起男女授受不亲,扑向柜台,翻箱倒柜。
“......你也冷静点,”裴诃僵在那里,才刚说完,又见这小孩儿跑过来,“要先坐一会吗?喝杯水?”
“我没事,你这儿有纱布吗?我包扎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会留疤的,您是怎么弄伤的?被刀剑刺伤的话,疤痕会很不好看,您、您不是.....”伙计一垂眼,既忍下从喉咙漫上来的心酸,也止住要说的话。
她明明是最爱注重外貌的人呀.....
旁边人这不加掩饰的举措,裴诃当然心中生疑,不过她真不在乎这些前尘旧事,只想赶紧去追谢恒。因而索性撕烂自己的衣裳,吃几颗止疼的药丸便要走人。
可伙计不准,从柜台拿出药和纱布,跪在裴诃旁边,“我来。”
便是低头要帮她处理。
裴诃看着,“小孩儿,你手有点抖啊。”
“对不起.....”伙计小声应答,一面在心里怒骂老板不做人,她来了都不和他说一声,一面调整呼吸说,“我不是小孩,今年满十六了。”
“哦。”
“我叫春渡。”
“洛水春渡阔,别离心悠悠,”她便也莫名其妙念了这句诗,好像一切都曾发生过。
接着一愣,心想她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绉绉了,低头瞧去——
嗬,旁边小孩儿双眼一红,泪珠滚落。
“你别哭呀,我们之前真的认识?”昨夜对着裴昭,裴诃还算铁石心肠,今日见到个哭啼啼的十六岁“小孩”,倒手忙脚乱起来。
莫不是真见过面,还是熟人?
那那位包打听就令人深思了。
裴诃很想出去,无奈眼前小孩儿越哭越凶,直着腰板跪在那儿委屈得要命,于是心一软,把手放到了他头上。
“你干嘛哭呀?”她发誓这是醒来后最温柔的声音。
“我现在字写得很好,也能说话了,”春渡泪汪汪地看着她。
他长得非常秀美,皮肤白净,鹅蛋脸,眼睛又亮又圆,甚至这会儿双眼含水,看得想让人欺负。
裴诃:“我没明白,你是想我夸你吗?”
这话她说完就觉得太傻了,不过春渡倒立刻点头,“好!”
......于是有人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地夸起他来。
说他会写字了好厉害,字写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常练习。而且说话声音好听极了,是身强体壮之人。
如此胡言乱语,裴诃觉得羞耻,春渡倒浅笑起来,“您还真是记不起我了。”
裴诃胡乱点头,“我该去找人了。”
“找老板吗?他已经走了,不在店里。”
“他住哪儿?我晚点过来找他。”
“....就在楼上。”
这店不过麻雀大小,还有二楼吗?裴诃瞧见暗处有个楼梯,“那我今夜造访?”
春渡当然点头。
他这迫不及待的眼神,裴诃又问,“小孩儿,你耳朵好红,我们之前很熟络吗?”
春渡连忙要捂住耳朵,“我的名字....是因你而起的。”
这么夸张,裴诃抬眉,干咳一声,“不管从前了,我如今叫裴诃。”
隔着一只手去听,她的声音又轻,春渡听不太清楚,复问,“裴诃?”
“嗯。”
“好像在哪听过。”
一个城门兵的名字,春渡住在这儿,之前听过也有可能。裴诃道,“我如今就叫这个名,不过你别和人声张,我前几日做了些坏事,你.....”
“我明白的!”不等她说完,春渡拍着胸口答应。
走之前,裴诃问,“我之前真是个大夫吗?”
春渡点头,“您这都不记得了.....”
好像变得失落,裴诃安慰道,“刻骨铭心着呢,我没忘记该怎么救人。”
只是现在干的是杀人的活。
走出棺材店那刻,赤金色的烈阳照来,裴诃独身一人,再不用伪装,放任心中难过。
救人的大夫拿起了杀人的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