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日落悬金,天边大片大片的红霞,屋子里真是太安静了,裴诃被迫和他来到厨房,看谢公子洗手作羹汤,甚至腰上还给自己围了条布。
多此一举。
在她是陈匪照那会儿,谢恒进厨房的次数只手可数。
大多是在腊八节,被她推进厨房,给她做腊八饭。
陈匪照很喜欢冬天,她怕热,每到夏天就难受,再加上那会儿蛇虫鼠蚁很多。陈大夫怕虫,严重到做梦都会担惊受怕,生生被吓醒。
嫁到谢家后她发现府里的人每年五六月会进行一次驱虫,这样夏天就不会有太多虫子出现。
陈匪照对此感到惊喜,不过有好几次夜晚,坐在床上看书时还是瞄到地上有黑影在挪动。
拇指大小,有长须和很多脚。陈匪照不愿说出那虫子的名字,当即脸色惨白,僵在原地不敢动。
“子.....子陵.....”
叫她旁边的夫君。
对方揽着她,却也坏心眼的不动作。
于是陈匪照一面盯着那虫子,一面拿腿去踢他,“你快去!”
他笑,下床去处理,回来时已经见到夫人抱着张薄被,迎面走来。
“住不了了,我要睡别的地方.....”
谢恒笑,扯她到怀里安抚,“有那么害怕吗?”
“有啊!”
她左顾右盼,担心哪里又会再冒出一只,脚踩在谢恒脚上,好像被虫子爬过的石砖地都不能再碰了。谢恒体贴地将她抱起,咬着她耳朵问,“可你走了我今晚和谁睡?”
陈匪照愣住,“你当然是和我一起走啊。”
“去哪。”
“府里那么多房间,随便找一间就行。”
“就不要睡在这儿吗,”谢恒有些失望,他最近忙,很久没和夫人做那事了,今日又热,将心底里的火都勾出来了。
但谢公子守旧,只能接受在自己房间里做,别的地儿....
“留在这儿吧?”婚后的谢恒温和极了,此时身边又只有夫人,将她抱回床上,跪在她身上问,“有我在你怕什么。”
陈匪照看着他仅穿一件里衣,薄得和纸似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一清二楚,甚至某处的轮廓与热度都能感受到。
喉咙耸动,她何尝不知子陵在想什么。
可还是怕啊!哪有人在被虫子吓到后做这事,陈大夫摇头,“不不不.....”
“我爱你,”谢恒堵住她的嘴。
他鲜少表达爱意,陈匪照怔住,迟疑着由着他去了。
于是谢恒流连地亲她,自己是尽兴了,但陈匪照还害怕着,出一身汗,好几次瞟向外边,都被谢恒扯回来。
他摸着她汗淋淋的身体,又咬又舔,打着安抚的名号,做欺辱之事。
陈匪照爱极了他,事后抱怨几句,又和他亲到一起。
回到腊八节——
谢恒虽然是从小被人伺候的公子哥,但他什么都学得快,被夫人推进厨房,按着书上写的去做腊八饭,很快有了成果。
十二月初八那日,南阳很冷。
谢府里有家宴,从午时到戌时,陈匪照跟在谢恒身边,端坐在位置上,坐得腿都麻了,东西却没吃几口。
和谢家人待在一起时,她很怕说错话,小心斟酌说出的每一句话,一点胃口都没有,也怕吃相不对,被长辈念。
因而好容易盼到家宴结束,偷摸拉着她的夫君到厨房,“给我做一碗腊八饭呀?”
没有外人,她鲜活多了,从后揽住谢恒。
“我不会做,”谢公子心里觉得给她做饭没什么,面上还是要推脱一会。
“料理书我都带来了,子陵你那么厉害,肯定一听就会。”
她今日特地打扮了,穿一身桃花色的衣裙,长发被用青绿色的发带扎起,披在身后,手腕和耳朵上都戴有玉做的饰品。
这是谢恒的小心思,他很喜欢玉。
“你看着我做什么呀,”陈匪照从身后拿出一本书,念起做饭的步骤来。
今夜街上热闹非凡,人们裹着厚衣裳出门,在谈笑间呼出热气,排队买腊八粥、腊八饭。
“吃了腊八饭,明年就会吉祥如意,丰衣足食,”陈匪照虽不能出门,但听到外面阵阵烟花声,扬起的嘴角始终没下去。
“冷不冷?”谢恒在洗红枣和各类豆子。
“有一点,不过也还好。”
他便擦干净手,想去给她多添一件外袍。陈匪照拉住他,“还有半个时辰腊八就过去了,我还没吃到饭呢。”
而且低头看去,谢恒的手被冷水冻得通红,也不知是谁更冷一些。
于是谢恒又回去烧火,将食材丢到锅中炒香,再加上红糖与红豆,连同米饭上过蒸。陈匪照在他身后念着食谱,忽地一顿,“要煮一个时辰啊....”
来不及了,她想。
今日天还未明,她就起来准备腊八饭要用的豆子和腊肠腊肉,泡好糯米,本以为会节省时间,家宴结束后就能立即做上。
还是不行吗?
谢恒到她身边,“先做着,快子时那会我们拿出来,或许熟了。”
“嗯。”
她背靠在墙上,看着外面,谢府太大了,此时又太晚,除了他们外好像再没别人在,冷冷清清,唯有几盏灯笼。
谢恒其实知道陈匪照为什么非要吃一碗腊八饭——每年她都会和她娘亲一起过节,吃上一碗腊八饭。娘亲的厨艺并不好,陈匪照又在乎身材,这米饭混着红糖虽然好吃,但吃多了便会胖。
无奈娘亲觉得女子胖一些才好看,两人没少因此吵架。
人呀,总是不知道当下便是最好的时候。陈匪照的娘亲在去年夏天过世了,陈匪照变得更抗拒夏天,也再不能和娘亲一起过腊八,吃她做的腊八饭。
或许还是会吃的很少,但定会缠在对方身边,多看几眼,多感受她温暖的身躯。
陈匪照看着谢恒将那碗饭放到锅里蒸,走出厨房,很想坐在石阶上发呆,心里却又焦虑——怕谢家的长辈看到她不识仪态的样子,因而只在外面站着,感受吹来的冷风。
谢恒走到她身后。
“今日宴会上有腊八饭,也有腊八粥,”他道。
“是吗,”陈匪照忘记了。
“要吃的话,我现在让人去拿。”
“好啊,”她弯着眉眼。
看到夫君急忙去找人的身影,心里想,她要的不是那碗饭,是在乎的人在这一日为她做一碗饭。盛着所有的美好寓意,一同吃到肚子里,许下祝福。
可是子陵好像不明白,没关系,她已经失去了娘亲,再不能失去他了。
*
而今厨房,裴诃站在谢恒身后,背靠墙壁,看到被放在柜子里的一罐罐豆子。住进来后谢恒便担任伙夫,买了许多食材回家。
裴诃想起腊八饭,想起和他待的那个晚上,继而也想到了娘亲。
今日是几号来着?七月,还没到十二月,太好了。
可也不好——不知怎的裴诃脸色骤白,扶住墙,觉得身子和灵魂在这一瞬都痛得要碎掉。
七月,这是她娘亲去世的月份。
“囡囡,”娘亲会这样叫她。
“你怎么了?!”身边,谢恒焦急地问。
“离我远点.....”
曾以为娘亲不会老,一直是三十几岁的样貌,身子骨很好,管教她时声音大到在隔壁街上都能听到。
陈匪照离经叛道的跑去学医,娘亲会气到当着她的面,把医书扯烂。
她对娘亲又爱又恨,两人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一对母女,待在一起时相看两厌,隔三差五的吵架,分开后又想念,书信是她们最好的沟通方式。
陈匪照在大宛住了一段时间,回家时居然发现娘亲脸变黄了,头发少了。
她身子不好吗?
是呀,人已经快五十,怎么会还硬朗着。
陈匪照仍没放心上,她医术好,为娘亲调理——但或许真是有天命,在平岭的一个夏夜,娘亲被热得出了汗,出门打一桶凉水想擦擦身子,却不想在回来的路上手一颤,脚一滑,人倒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再不能醒来。
甚至陈匪照都不在她身边,两人在平岭不住一起,是隔日有人路过发现了倒在地上的老妇,才通知的陈大夫。
陈匪照崩溃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是失去后才懂珍惜的那类人,夜夜独坐家中,饱受回忆折磨。
在街上买菜看到毛豆,想起娘亲做的炒毛豆;看到那本断成两半的医书,想起娘亲蛮横无理的举措;路过醉仙楼,听到里面女子的娇软声音,也会想起她娘亲曾痛斥她们不知所谓、不守妇道。
她娘亲是天底下最普通的人呀,而陈匪照也没什么出息,既救不了自己的娘亲,甚至还看不开,打算和她一同去了。
好吧,回忆到此结束。回到现世,裴诃受亲人的离世冲击,根本不能承受这一悲痛。
右手攥成拳,身子滑落到地上。瞥见身上落下大片阴影,该是谢恒追过来。
“别....”
“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
大口呼吸,试图忘记那个女人。
“囡囡,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不用太有出息,开心就好。”
可怎么办,听着记忆里娘亲的声音,裴诃泪流满面——朋友会离开,亲人是世上唯一会一直爱你的人。就连她之后会嫁给谢恒,也是因为对方承诺会照顾好她.....
可那晚她想吃他做的腊八饭,怎么没做出来,她不想参加家宴,想到外面去,却被谢家人奚落,他怎么没为我说话......她出去问诊,回家后被说不检点。谢恒,他怎么都视而不见?!
裴诃魂□□裂,在这一刻想起所有往事。谢恒茫然,伸手过去要抱她,却被裴诃像碰到脏东西似的推开。
她根本站不稳,踩着衣裙跌撞出去,好像撞到了谁,听到了谁的声音,但谁在乎呢?她确实是活不下去了,娘亲的逝世是根本原因,但对谢恒的失望也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