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平岭新搬进来一对男女,男的样貌英俊,女的稍有逊色。
身上穿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东西一箱箱被下人们搬进宅子,不过半日便收拾好。
这宅子碧瓦朱檐,一看就用了心思。
而听那男子说话,口音区别于平岭。
这是哪来的公子?
平岭百姓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到了第四日,那位公子走出来,并备上厚礼,挨家挨户的发。说他们夫妻会在此地长住,希望能互相有个照应。
问他叫什么。
和夫人一样,都是陈姓。
“陈公子啊....哎我们这儿很多人都姓陈啊,”有人感叹。
“有个女大夫也姓陈。”
“没错没错,她医术还挺好,不过自她娘去世后,再也没见到她了。”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吧?”
他们在交谈中偏离话题,“听说之后嫁人了。”
谢恒静静听他们说话,偶尔回几句,约两刻钟后告辞,回到府宅。
院子里坐着一人。
穿肉红色衣裳,不束发,背对他,眼睛上的布条飘荡。
“我买了绿豆糕,”谢恒走过去,将木盒放到桌上。
陈匪照没有反应。
木头似的坐在那儿,谢恒也好像习惯了,将她转过来,“张口。”
她便照做,被塞进一块糕点。
“好吃吗?”
仍是无声,陈匪照安静吃着那块绿豆糕,有虫子停到她手背上,没有丝毫反应。
“以前我们见面,你都会让我给你带东福酒楼的绿豆糕,我特地让人送过来了,也给街坊邻居派了点。”
谢恒赶走那只飞虫,握住陈匪照的手,“以后我们就在这好好生活。”
“可以吗?”
无人作答。
但谢恒好像挺自得其乐的,喂她吃糕点,替她擦干净手。两人坐在院子里,他不停地说话,她.....
了无生机。
*
以前陈匪照确实很爱吃绿豆糕。
成亲前,他曾有次约她去踏青。
那年气候有些反常,只是三月,便热得蒸炉似的。陈匪照最讨厌热,不愿出门,过了约好的时辰也没出现。
于是谢五公子亲自到她家中,叩开屋门。
“没人,”听到里面有人闷道。
“那是谁在和我说话。”他问。
她不答。
“我让人运了些冰块过来。”
“没上锁,”于是她改口。
谢恒笑,推门进去。
身后的奴仆将冰块搬进去,背后停着许多苍蝇,密密麻麻。
炎热会加速蝇虫的孵化,今年苍蝇和蚊虫特别多。
嗡嗡叫地围在身边,烦的要命。而仆奴们双手抱着重物,哪能将其赶走?只得忍受。
心想这乡下地方果然不比他们南阳,记恨里面的女子。
弯腰放下冰块后想扫她一眼,却被挡住。
谢恒没说一个字,再看向陈匪照时,奴仆已经逃出房间,关门。
“怎么穿成这样,”接着谢恒脱去外衣,披到了陈匪照身上。
“很热.....”她要挣扎。
“你看你穿的什么,”谢公子却按住她,眼神往下一扫,陈匪照也顺势低头,只见她一人在家,没束发,贪凉的只穿两件衣裳,不仅薄得像纱,还很松垮。
谢恒恪守礼仪,看到她在外人面前那样打扮,自是不悦。
陈匪照拢好身上的衣裳,热是热了点,但谢恒高兴就好。
“那是什么?”看到他同样提过来的木盒。
“给你带了东福酒楼的绿豆糕。”
“他们家在南阳的西边吧?离你家要半个时辰车程呢,”陈匪照在想谢恒今日要多早出门,两人住得远,从南阳来平岭要一个多时辰。
“那又如何,下人去买的,”谢恒想起方才那个不识相的奴仆,眼里多出寒意。
“哦...忘记了。”
她总不记得他是不用亲力亲为的。
捻起一块糕点吃,偷瞟旁边。
他靠近来,看着她沾上糕点碎末的手指,接着抬眼,抓到一个偷窥的人。
“在想什么?”
“我今日没去那地方,让你等了那么久,你....生不生气?”
原是为了这事。
“不生气,但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我给你写信又不回,发生什么了?”
“还能因为什么,好多书要看...但看不进去,也记不住。”
她手里捏着一本书,说完这话后,既丢了书,也咚一声脑袋撞在了桌上。
“傻不傻,”谢恒皱眉,拉起她去看她额头,“看不下去就和我出去走走,换个心情。”
“我知道呀,可是....”
她看向别处,被他拽回来,“可是什么?”
“说了你不准生气。”
“我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吗。”
“好吧....你约我去湖边看景,我觉得无聊,不想去......”
“不、不喜欢吗?”
于是谢恒僵住了,难得慌张,“我还准备了划船,钓鱼,晚点还能回南阳逛夜市。你....”
“都不喜欢?”
陈匪照谨慎道,“还好。”
于是谢公子显然易见地受到打击。
陈匪照便有点想笑,“都是你精心准备的活动?”
他点头。
她奖励似的将绿豆糕塞进他嘴里。不太甜,谢恒道,“我想了很久,甚至在写给你的信里,不断试探你喜欢做什么,但.....”
瞥向堆放在柜子的信件,“抵不过有人只收不看。”
“你寄太多了,看不过来呀,”陈匪照讨好地笑。
被他握住手,摸着修剪圆滑的指甲。
谢恒实在气馁。
二十几年来头一回动心,和一个女子接触,却对约会这事一窍不通。
不知道要带她去哪,约会时要做什么。
也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不想请教别人。
只好在平日外出时多看几眼街上的人,看有哪些是热恋中的男女,他们在做些什么,又拣几本话本看,试图从中找到启发。
谢恒没什么爱好,他很忙,要练武、看账簿、处理公务和结识对自己有利的人。
好容易空闲.....
或许也就在书房里,喝一杯茶。
陈匪照会嫌他无趣吗?
谢公子感到不安,急于掩饰这点,不想,还是暴露在她面前。
久久不语,陈匪照便道,“我之前和朋友出去,都是去赌坊啊、妓院啊、看别人玩蹴鞠什么的。”
她动动手指,挠他的掌心。
谢恒抬眉,“去这种地方?”
“守英好赌,玉环姐本就是开妓院的,偶尔也会拉着我去玩一玩,但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上瘾。”
“玩蹴鞠的人,”谢恒记得都是不穿上衣的。
陈匪照心里猛跳,先发制人,“你看你都带我去的什么地方,我、我俗不可耐,喜欢风月场所,不喜欢湖光山色。”
哪有人那样说话。
可惜谢恒惨失先机,被她带歪,“那下次也和你去那些地方?”
陈匪照失笑,“你怎么会和我去,不过划船钓鱼也好啊!我还没试过呢,再者男女约会不就是吃喝玩乐吗?”
“这是酒肉朋友才做的事。”
“嗯?”
谢恒说不清楚。
他想说陈匪照是他决定要一辈子绑在身边的人,二人才刚确定关系,先不论他在陈匪照心里的份量,若只是普通的相处,谢恒担心长久下去她会觉得他乏味无趣。
得一同经历些什么。
可陈匪照却想岔了,这朋友和心上人最大的区别,似乎是.....
脸色涨红,只怪今天太热,又讲到风月海棠,心里那些欲便被勾出来。
是她旁观了太多风花雪月吗?陈匪照心里燥热,慌神的往后一退!
坐着的凳子掉落,身子往后跌去——
“小心,”谢恒攥住她,脱口道,“毛毛躁躁的干什么?”
“一时没坐稳.....”
谢恒当然不信,瞧见她发红的耳朵。
伸手过去,摸到耳垂上的肉疙瘩——陈匪照说她耳朵偶尔会长一两颗,不碍事。
“疼不疼?”
“你摸的时候就疼。”
陈匪照心绪不宁,儿时喜欢让人抱着的毛病也犯了,忍不住往他怀里送。
“不舒服吗?”谢恒揽住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不是!”
“你身体怎么那么烫?”
“......榆木脑袋。”
谢恒被责怪了,欲言又止。
他其实猜到陈匪照在想什么,只是家风严厉,他又很保守,觉得男女若要做那事,得在成亲之后。
不过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实在不想推开。
僵持。
“你很想要吗?”到底是轻声问出来。
即便知道也不能说得那么直白吧!陈匪照气呼呼的。
“嗯?”谢恒问。
“......你离我远点。”
他照做。
这二人呀,一个沉默,一个面红耳赤。
陈匪照受不了这气氛,“我回房了,”索性丢他一人在这儿。
谢恒这才有所动作。
“是我说错话了,”伸手将她拉住,想亲她烫红的耳垂,到底顾着礼仪,没动作。
瞥见被她放在桌上的书,“《神仙疑论》,是这本书看不下去吗?”
陈匪照点头。
“我给你请个先生?”
这时候心上人的身份和财力起到作用了。陈匪照问,“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谢恒笑起来,“我好像也不该问你,直接被他带过来就好。”
“是男子吗?”陈匪照心里欢喜,手指胡乱在桌上划,“不会不开心?”
“我吗,会,”他道,“所以我和你一起听先生讲课。”
*
那日,有人大惊,心想她相中的人怎么醋劲这么大。
也有人暗叹,终于找到能和她一同经历的事了。
谢恒总听陈匪照抱怨学医难,背书痛苦。但只是听着,并不能完全理解。
不如每日抽出一点时间,和她一起学。况且二人做同一件事,更能增进感情。
那年,谢恒实打实的和陈匪照学了一年医。
他先前从未接触过,因而稍显愚钝,先生知他身份,本想宽待,又见谢恒一脸认真,要拖慢课程。
谢恒当然拒绝。
坦白说他许多年没念书了。谢家子嗣众多,谢恒儿时也会和堂兄弟们竞争课业,不过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如今考的是生意场上的事,课本什么的,放得都已积尘。
而这些与谢恒同住的堂兄弟们,知道他近日为了个女子,跑去学医,甚至回家还看书看到天亮。
评价:“不务正业。”
“鬼迷心窍。”
“那女子我见过,很普通,即便是家财万贯,我也不会钟情于她。”
后一句话说得有些重。
谢恒钟情于陈匪照这事,和他在□□上的保守不同,他需要让家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和陈匪照纠缠不清,痴迷于她。
而当时的家主惦记过他的婚事,虽然贵人事忙,不一会儿便忘了。听闻谢恒忽然学医后,让他把陈匪照带回家,见见长辈。
记得那是在中秋前夕,谢家一向有家宴。
陈匪照答应了,欣然前去。
却不想——
月有阴晴圆缺。
那年月虽圆了,人却闹不愉快。
不提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