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
暮春的雨说下便下,苏悠从青云楼出来时就淋了雨,加上鞋袜也湿了,寒从脚入,当晚便起了热症。
但想着好不容易寻来香料,不敢拖延,灌了一碗驱寒退热的药,又将手里的伤口处理完,便去了香房。
许是白日兵马司砸铺子的事闹得太大,顾氏得知后便派郑婆来问了安好,一并还送了些伤药来,苏悠感激道谢。
郑婆忙说:“苏姑娘客气了,夫人心里头牵挂着姑娘,姑娘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苏悠点头称是,一边郑婆忽然提及起今日青云楼的事:“六皇子年幼心思单纯,让姑娘受了委屈。不过夫人说了画卷之事不用担心,她也会去想办法去禀明了圣上。”
顾氏能这么快得知此事,苏悠有些诧异,
郑婆没有隐瞒:“不满苏姑娘,那兵马司指挥使燕大人乃是夫人娘家的表兄,白日因莽撞了姑娘又得罪了少詹事大人,一回来便来找了夫人。”
燕郊将苏悠带去青云楼,见赵六郎对其恭恭敬敬,最后见太子都亲自寻她帮忙,再想想自己得罪狠了苏悠,哪里会不害怕,一放衙便着急去寻了顾氏。
苏悠还以为燕郊是荣国公府的人,没想到与顾氏也是有亲缘。
她回道:“若夫人是想替燕指挥使开罪,那想必是找错人了,应该去寻少詹事大人。”
郑婆起身,朝苏悠福了身,解释说:“苏姑娘可千万别误会,夫人并没有此打算,今日来看望姑娘,也是想向姑娘谢罪。”
这话倒让苏悠有些不明白了。
燕郊既是顾氏的表兄,顾氏不维护反倒来谢罪,还将这一切都告诉她,是为何?
顾氏这般没来由的讨好她,让苏悠有些疑心。
但她没来得及细想,许妈从外头来回,说少詹事在外头求见了,便没敢耽误前去大门口相迎。
郑婆一道去的,她见赵六郎来倒不是很意外,惊讶的是他身旁的随从,却是太子身边的人。
“冒昧打扰了苏姑娘了,今日因画卷一事让苏姑娘受伤了,这些是我们殿下替六殿下送来的赔礼。”
言毕,予良掀开马车的车帘,里面堆得满满当当。
说是赔礼,却不知哪有人赔礼用马车来装的。
苏悠没想要收,欲要推辞,赵六郎赶紧抢话道:“这里头也有我的一份,今日那燕郊行事鲁莽,伤了当铺掌柜又将姑娘伤了,理当来赔罪的!”
“我已经没事了,不过你们确实应该去当铺的张伯赔礼道歉。 ”
“这是自然,当铺我们明日再去,但今日这些东西你得收下。”
赵六郎也是回去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今日在巷子里见的翻垃圾篓的姑娘与苏悠的身影极为相像,甚至衣服都是同一件......他顿时就觉得闹出赝品一事真的很对不起苏悠,是以,搬了些私房物品来赔礼。
又摆出一副惨相,耍皮赖:“苏姑娘你若不收,我日后寝食难安。”
予良也极为赞同的点点头,若不收大家都寝食难安。
苏悠仍是拒绝:“民女并没有怪罪六殿下,两位请回吧。”
又拗了一阵,见苏悠执意不肯收,予良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罐:“这是太医院的伤药膏,一日三次涂抹,伤口能好得快一些,还请苏姑娘收下。”
为了让这两人赶紧离开,苏悠无奈只得收下了药膏。
郑婆在旁看着,也未多言,只等着两人走了,才起身告辞。
半个时辰后,宁远侯府,顾氏沐浴完坐在镜子前用花露敷脸,一旁的丫鬟则用篦子点桂花油,替她梳发。
郑婆在旁边回禀着在苏悠那遇见赵六郎以及予良来的经过。
顾氏听完,并不意外:“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不是掩在人后的。”
若是旁人,误伤了也就误伤了,哪里会有皇子赔礼道歉的,还是太子身边的亲卫去的。
不过这也证明了苏悠的特别。从四年前第一次见,她就知道苏悠是个且不一般的女子,也以过来人的直觉相信,太子与苏悠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外界所传言的那样。
因为别人或许不知,但她却是亲眼见到过,两人都曾为对方豁出过性命。试问,这样的感情,区区四年就忘记吗?
再退一步讲,即便最后苏悠与太子没能走到一起,就单以苏悠的聪明以及叶氏香方的传人身份,能将其归为己用,对宁远侯府也是多有益处。
只要是苏悠,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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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苏悠没再出门,把欠下的几份十香丸都给调制完了。因为近来香料材严重短缺,也希望展现出叶氏香方的多样性,所以苏悠决定推出其它的美容香方。
只是在这之前,要先去选好铺子。因为有十香丸的名字以及顾氏的引荐,眼下光是她与许妈两人之力,短时间内很难以完成所有人的需求。要重新开香铺,再寻一些人手。
从前她是将这些事情都交给张伯,但眼下她不想再给张伯添麻烦,便打算空出几日时间,自己慢慢去寻。
几场大雨后昭然迎来了初夏,天气开始变得酷热。苏悠手心的伤口养了几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但平日会碰到水,加上调香时也会包裹着布闷上一整天,今早再看伤口时,又有些泛红溃烂了。
许妈倒是提醒了苏悠要把药膏涂抹了,但她走时又忘了。
苏悠上午去了东街看铺子,下午又去的喜鹊街,逛了大半天两处的铺子都没瞧上,不是偏远,就是铺子太小。
临回去时,还在青云楼附近遇见了刚散值回来的赵六郎,几番追问下得知她是要看铺子,便十分积极的说他有个好地方可以介绍。
“御成街的明安堂宏敞精丽,层轩广庭,地段也适宜,用来做香铺最为合适!苏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可带姑娘去瞧瞧。”
“赵大人的心意民女心领了,只是御成街恐怕不适合民女。”
御成街是汴京富贵繁华街区,那儿的铺子地段虽好,可租金也十分昂贵,每月少说也得一百贯,一年下来便是一万贯,着实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苏悠自觉是租不起的。
瞥见其难色,赵六郎又道:“无妨,我也只是替人问问那铺子能否卖出去。”
苏悠抬眸:“明安堂竟有意出卖?”
汴京人口密集,房价近乎天价,极少有人能买得起,遂大都是赁居。而且大朔一直土地不抑兼并制度,大部分房地都是私有财产,这些世家也断不会轻易出卖商铺。
赵六郎解释说:“当初新政贪污一案牵涉众多,汴京好些铺子都被查抄充公,不少铺子已经让府衙出卖了,如今明安堂应当是最后一部分还未处理完的。”
然后又笑道:“在下平日闲来无事常与那些同僚小酌几杯,知那些铺子让他们头痛不已,才顺口一提。不过那些铺子本就不吉利,苏姑娘介意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知……价格如何?”苏悠有些心动,被抄家充公的房铺出卖一般会相对来说比较便宜。
“原本府衙放告是三万贯。”赵六郎顿了一下,小声道,“圣上对新政一案一直忌讳,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想继续摊着这事,遂有意放低出卖,约莫两万贯就能落契。”
两万贯,即是两年铺子的租金就能买下整个铺子,苏悠觉得这是绝对划算的买卖。
也不作思考,当即便道:“还请赵大人代为转告,民女愿意买下。”
赵六郎作惊讶状:“苏姑娘当真要买吗?那房子怕是不太吉利,我也就随口说说.....”
苏悠却道:“白石似玉,奸佞似贤,吉不吉利,犹未可知。”
铺子的事情商定下后,便只待明日去府衙拿告申请。因昨日之事尚在愧疚,又觉她一女子行事恐遭不便,赵六郎便自荐请后日散值同去。
苏悠起先觉得赵六郎是周沅的人,心里多少有些避嫌,但今日赵六郎如此帮她,若再与人扭捏便是太过矫情,遂也答应了下来。
到了那日未时,苏悠应约去了青云楼,可她推开门时,里头坐着的却并非是赵六郎。
苏悠的步子生生顿在门槛那,里头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苏姑娘是怕见到孤么?”
“民女不敢。”
苏悠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房间,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迈腿进去了,却也只是走了几步。
一旁的予良开口解释道:“赵大人这几日事务缠身,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不得闲。”
“多谢告知。”
即便是赵六郎今日不来,她也是要去府衙申办铺子的,但手里的东西,既然都拿来了,便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苏悠把东西放下:“这本是民女给赵大人的,既然他没来,有劳殿下替民女转交与他。”
周沅睨了一眼:“何物?”
苏悠道:“民女描绘的《江山图》画卷。”
也是昨日熬了一整夜完成的,她不能无端承受别人的情,便想着将此画作为报答。
“打开瞧瞧。”
苏悠应是,便与予良将画卷摊开。
这江山图描绘着万里山地,足有三米长。观其画,山势崔嵬、泉流洒落、野径迂回、来路分晓,无不细致,端是个妙手。
周沅大致浏览一眼,视线便不由落在苏悠拿着画轴的右手,便见那掌心的两道伤痕,红肿着,边沿也磨出了新的血痕。
他抬头看她:“膏药不曾用?”
苏悠一愣,那膏药竟是他给的?
不过,她手受了伤,顾氏知道也送了许多药材,予良带来药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垂眸将画卷收起来,随口答了一句:“忙着的时候,忘了吧。”
画卷未收完,那人起身靠近,霍然抓住她的手,那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紧握着她的手腕,低眉瞧着,欲要抬起。
苏悠急忙抽开,却又被他用力抓住,往身前一带。
四目相对,气氛逐渐有些不对。
予良见状,自觉弓腰垂头退了下去。
房内只剩了两人。
周沅尚握着她的手,低眸去看她,面色依旧平静: “苏姑娘既然已经放下过去,却连孤给的膏药都不敢涂,莫不是当真如苏景行所言,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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