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铺
马车驾回了东宫,予良后脚才到。
他今日从香铺出来之后便又折回了京兆府,香典司查抄商铺之前,京兆府也是要将立罪文卷过一遍的,然后才将带回来的人关押在京兆府。将最近被查抄的铺子都大致阅览了一遍后,才匆匆赶回了宫。
周沅刚从净室出来,尚是一身水气:“如何?”
予良回:“两月内被查抄的铺子有九家,罪名大同小异。”
将手中的箚子递了过去,又道:“曲大人今日未回。”
关于旧案商铺充公的案子昨日就该审结完,且昨日赵六郎还是当着京兆府尹曲平的面说的,谁知今日下午一去,人就以处理其他事为由直接避开了。
张裕德倒是个心思敏锐的,予良示意他隐瞒太子的身份,他便隐隐察觉了什么。见予良折回来,主动把京兆府准备过刑部的箚子给拿了出来。
箚子上是被香典司带来关押在京兆府的人员名单,因曲任平今日不在,还未送去刑部。
予良在一旁问:“殿下,可要将这劄子送回去?”
不送回去,恐怕是要打草惊蛇了。
周沅翻看了一眼名单,便将其扔在书案上:“不必。”
第二日,散朝。
众官员从朝殿内出来,边走边小声谈论:“回京一个月不曾上殿,今日一上来便将新政一案翻出来,他这是在打圣上的脸。”
“今时不同往日,他在边关四年便平定了叛乱,笼络了人心,圣上心里再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怕只怕,他不满的不只是陛下,还有当初反对圣上立太子的人。”
当初圣上对故太子贪污谋逆心寒绝望,也对那敢在銮殿之上斩杀朝臣的周沅忌惮不已,生怕他会步谋逆的后尘,才会将其贬去边关任其自生自灭。可谁也没想他能回来,还在这四年里带兵打仗立下不少战功,笼络了边境军心。
而这样一个睚眦必报杀伐果决之人,一回京便开始翻旧案,便叫人有种脖子悬起来的恐惧。
众人神情凝重,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京兆府尹曲任平:“不知曲大人对太子今日之言有何看法?”
他曾经是太子身边的人,最应该有发言权。
尹曲任平两袖带风,面容看不出什么异样,只道:“只是那些充公的商铺近日才处理完,倒也没什么。”
便是没什么,才会让人觉得起疑。
巳时的日头已经当头晒了,众人内心惶惶地准备赶回各府院当值,却不料刚下长梯便见太子在广场左侧,迎面走来。
众人避无可避,只好正襟拜礼:“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周沅笑道:“诸位大人,好久不见。”
以往那些能言善谏的朝臣,今日上朝都格外的安静寡言,眼下又被太子主动打招呼,无所适从中都透着些惶恐。
豆大的汗珠在官袍下流淌,众人说话都磕巴了,都以公务为由要先走一步。
周沅淡淡:“也好,那孤来日再与诸位大人一叙。”
待众人都走了,才看向还站在那儿的曲任平:“曲大人今日不忙么?”
相比其他人,曲任平稍显镇定,他拱手道:“不敢,殿下既是来找微臣的,微臣岂有逃避之理。”
昨日出了何事,他心里都是清楚的。
周沅却作不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孤昨日去了趟京兆府,带回来的案卷里多了几份不相干的,孤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回去。”
曲任平愣了一下,京兆府每日要上启御前的文书并不多,更不会犯放错案卷这样的事情。
他忖度一番,想起今早张裕德与他说太子过问了香典司的事由,以及那原本该过刑部呈皇案的箚子,好像也不见了,随即便明白过来太子这话是何意。
又作了作揖,笑道:“殿下今日刚回殿前,想必政务繁忙,不如微臣随殿下去将拿错的文卷取回,省得多跑一趟。”
周沅:“也行。”
群臣皆散,唯有那廊下的几人远远地瞧着下方,眸光中有些暗讽之意。
荣国公道:“当着殿下的面挑唆关系,这
太子殿下还真是急不可耐。”
五皇子只瞧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他若是不找,反倒要让人担心了。”
“殿下还是小心为好。”荣国公虽然年过花甲,但对于太子他向来警惕,“昨日陈大人与老夫说他在宫外见到了太子。”
“哦?太子干嘛去了?”
“陈大人在街头执行公事,他试图阻挠,今日又召见曲大人,恐怕是在查探什么。”
五皇子讥嘲地笑了声:“四年前的教训还不够,那便让他查。”
荣国公欲言又止:“难道殿下就不担心......”
“本皇子怕什么。”五皇子打断他,然后抬眸看了一眼荣国公,“当初国公因为不想跟着太子忧心,才投靠本皇子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见五皇子听不见劝告,反而暗讽自己,荣国公袖中的指节陡然捏紧,终是没有再多言。
.
苏悠的脚伤得不是很严重,抹了化瘀药油,休息了一晚便能正常行走了。
第二日不等她把买铺子的钱送去,张裕德便亲自将明安堂的地契送来了,随后又一道去了明安堂。
太子作为保人没来,只让予良来了,苏悠已经很感激了。
去了封条,摘除牌匾,旧案充公的铺子算是彻底清理完了,张裕德心中这块郁郁了很久大石头也总算落了下来。
四年前的新政案太过血腥,而这事一直压在这,让他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从前。
向苏悠道了贺便急着回府衙处理公文并没有久留,倒是予良很积极:“苏姑娘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已经帮了很多了。”再帮下去,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还。何况昨日太子为她作保人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惹来闲言碎语。
予良却道:“苏姑娘不用见外的,就算当初你与殿下退……”
话说一半意识到不对,赶忙换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看着苏大人的份上,殿下也是会帮的。”
苏悠点头:“我知道的,我并没有误会殿下的意思。”
“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予良有种越说越糟糕的感觉,挠头道:“您就当成是小的想帮您吧!”
这铺子这么大,一个姑娘家,若去外面寻人干活多少有些不稳妥,寻来不怀好意的怎么办?
他家殿下嘴上没说,可若是苏悠出了什么事,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
苏悠道:“真的不用,我从前开过香铺,知道该如何处理。”
予良见苏悠一再拒绝,也不好再强求,只道要是寻不到人或是有事可以来青云楼寻他,便也走了。
到了四月中旬,明安堂正式更名为“叶氏香铺”,并未大张旗鼓的开张宣扬,却也日日门庭若市,挤满了来寻香之人。
吴清仁的香铺被查抄,苏悠将那铺子里的人都请了来,就连吴清仁的娘子许氏与小枝也来了。
她们都是万安人,自幼与香料打交道对香也十分了解,苏悠将好入门的叶氏香方教于她们,不过几天便能出师了。
而许氏天赋更为惊人,竟是将苏悠母亲耗费几年才研制出来的“浓梅香”仅仅两次便调制成功了。那香置在外间的铺子里,惹得不少文人雅士驻足停留,大赞此香“似篱落孤山,嫩寒清晓,使人神气俱清”,一时间便在汴京的文人士子圈内大热起来。
苏悠自愧不如,直言要将许氏拉来当香铺掌柜,不过许氏已怀胎八月,即将临盆,苏悠也不敢让她过多劳累。
而除了此熏香大受欢迎以外,还有一系列新推出来的美容香方,比如洗面的八白香,日用面如玉;香发木犀香油,绿云香,前者香发,后者养发乌发;而最受妇人们喜爱的,无疑是人参纯露以及灵芝纯露,养肤去皱,是十香丸的替代品。
以上皆是无需过多的香料,却也是极为养肤,养发且价格也相对便宜的方子,不管贵族百姓皆能受用。
总之,不论是宁神安志,熏衣点香,美己悦人,无不推崇叶氏香铺。
这日申时刚过,铺子里已经在收拾准备散工回家,苏悠在里间的香房教小枝调香,便听许妈来回话说苏家三夫人来了。
苏悠停了手里的活,去了外间的铺子里。
三夫人一身团花紫衣,金钗玉翡翠,打扮的十分贵气,她里外里的打量着铺子,对铺子里的装饰十分赞许。
见苏悠出来又先是怔愣了几息,随后笑道:“大姑娘如今倒是越发俏丽了,难怪能开得间如此大的铺子。”
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难听,暗讽着倚靠着外貌好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开此香铺。
然后坐下又道:“你这香铺买来花了不少钱吧?”叶氏香铺如今的名声有多大,她是知道的。
苏悠并不理会,淡淡问道:“叔母要买香吗?”
“我路过,只是来瞧瞧。倒是你,这么久都不回家看看,老太太一直念着你呢。”
许氏让小枝端来茶,三夫人悠然接过,却因里头的茶没起沫又寡淡,又嫌弃地将其放下,回头打量了一下许氏母女又环顾了一下那些还在干活的几名妇人,皱眉道:“这些人年纪怎得相差这般大?而且就这几个人?”
从一进门便挑三拣四,左右嫌弃地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香铺的主人。
而许氏与几名妇人闻言,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
苏悠懒得再听下去:“既不买香,叔母便回吧,我这散工要关铺了。”
三夫人面色一变:“苏悠,你这什么态度,叔母难得来瞧你!”
“我与叔母上次见面,还是你把我从苏家赶出来的那一次吧。”苏悠想了一想,好像不对,“哦,也不是,是你将城西宅子卖了,赶我出去的那一次。”
三夫人面色难看,一时接不上话。
苏悠继续道:“当初要赶我走时,说我八字凶煞害亲缘,怎么,如今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