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过往回忆起来,好似隔了一世,让苏悠觉得曾经那些都只是梦幻泡影,清醒后只能将那一切藏于心。
天刚掀起点鱼肚白,苏悠用完斋膳便要下山回城,妙惠师父将她送到门口:“小施主的马车就在山脚下等着,早早赶路吧。”
马车是昨日雇好的,苏悠没多想,谢过妙惠师父就下了山。可到了山脚下,那停着的却并不是昨日的马车。
予良在马车头坐着,见苏悠来了,上前一揖:“苏姑娘。”
苏悠没敢上去,远远福身便绕身走开,予良忙喊:“苏姑娘在这郊林雇马车回城不安全,快上马车吧。”
苏悠谢过:“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她以为周沅昨夜就走了,没曾想还在这。
予良看出她的为难:“苏姑娘,我们殿下已经回去了,这马车是特意留下的。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你雇来的马车要来也早该来了。”
许妈眺着远处,纳闷了一句:“倒是奇了怪,这车夫一向是不会迟的,今日竟晚了半个时辰了。”
怕她不答应,予良还小声的添了一句:“殿下说苏姑娘不用多想,换作旁人他也会如此。”
苏悠没说话,不想去纠结这些。只知道若走路回城约莫到天黑才能到,她没有那体力,加上还要赶回去开铺子,最后还是上了车。
.
回到香铺时,许氏和小枝也已经到了。尽管苏悠担心许氏快临盆了不宜到处走动,但她仍旧坚持要来。
铺子查抄吴仁清被捕没有让许氏倒下,也没有让她郁郁寡欢。她得知自己要开香铺,便带着小枝和铺子里其他的妇人来求她,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份活计,不至于流落街头。
似乎是已经做好吴仁清不会再回来的准备了。
但其实许氏不开口,苏悠也是会帮的,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许氏远比她想象的坚毅聪慧,不仅有调香天赋,甚至还能冷静地告知她,当初推引出万安沉香时,就已经有朝中官员暗中贪污了,只是吴仁清深知告发会祸及家人,故不敢轻言。
苏悠这才想起吴仁清被捕那日,陈戟无端端地对小枝说“回去告诉你娘,若不安分,便是同罪”,原来这其中竟是含有威胁之意。
苏悠担心母女俩的安危,便让她们都搬到自己的宅子里,许氏原是同意的,可今日一来却道要走。
察觉到许氏面色不对劲,便追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许氏尚是满脸的后怕:“昨日夜里家中遭人放火,我担心是他们是来杀之灭口,若非我留了个心眼,恐怕都不能来见苏姑娘了。
缓了缓神,又福身谢道:“今日我来是与苏姑娘告别的,眼下他们已经寻到家里来了,我不能再连累苏姑娘了。”
许氏很感激苏悠愿意收留她们,但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连累了她,决心要离开。
苏悠没想到自己所担忧的事当真发生了,扶起许氏,尽量劝住她:“孤儿寡母你能去哪呢?他们既然要灭口,又怎么轻易放过你们。若你留在我这,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可你们一旦离开,岂不是给了他们机会。”
许氏一脸难色:“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退一步讲,你寻到了地方藏起来,可你肚子里的孩子和小枝怎么办?他们都还小,躲躲藏藏的你们三人又该如何度日?”
没有钱怎么都活不下去,何况他们若想找人,藏在哪里都无济于事。
“吴大哥还在狱中,倘若他回来见不到你们了,又该如何?”
话落,许氏缓缓抬头看向苏悠,泪盈于框:“他真的还能回来吗?”
旁得苏悠不敢保证,但也不想让许氏失去活下去的希望:“只要能查明真相,便能回来。”
许氏闻言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苏悠将她扶坐下:“你现在应该做便是留下来,好好照顾自己平安生下孩子,旁得暂时不需要去想。”
“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有希望。”
稳定了许氏,苏悠却是一脸寒色。
从昨日的放火灭口来看,足以说明吴仁清入狱的事便并非是私抬香料价格,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知晓了他们中的贪污证据才会被抓。
可按许氏说的,吴仁清发现朝堂官员贪污香料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若香典司的人知道应该一早就有动作了,为何一直等到现在呢?
苏悠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们贪污之事露出了马脚,所以准备扫除一切不利证据。
可要真是这样,吴仁清的处境必然会不好。
.
香铺今日依旧有很多人,但苏悠没有在铺子里多待,向许氏问了其他被查抄铺子的人,便出门去了。
近来香典司大肆查抄香铺本就存疑,吴仁清私抬物价的罪名都是莫须有的,难保其他人就不是如此。
苏悠觉得,若寻常的查抄案子刑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诸多铺子都是被栽赃诬陷,总能让刑部,大理寺,甚至都察院彻查香典司。
被查抄的铺子有大半都是在东街,苏悠按照许氏给的住址寻到了第一家被查抄铺子的家人,此家人姓郑,原也是外来经商的,在汴京经商也有十几年之久,
苏悠敲门询问,来开门的是一妇人。
“姑娘找谁?”
“抱歉大娘,我来是想问问关于香典司抄铺子的事。”
苏悠直奔来意,那妇人一听,却是面色惊惶,推开苏悠就要关门:“没什么好说的,他爹已经进去了,为何不给我们留活路!”
苏悠用手去挡门,欲要问清楚:“查抄累不及家人,大娘此话何意?”
妇人关门利索,避而不答。
苏悠察觉不对,隔着门直言道:“既然是被香典司诬陷,为何要藏着不说?”
里头的妇人明显有些哭腔:“姑娘你走吧,此事与你无关。”
许是门口的声音有些大,院子里传来一阵咳嗽,一道清朗的男音由远而近:“娘,他们又来了吗!如此贪赃枉法之徒,今日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要揭穿他们!”
妇人急忙道:“没有,是问路的!你身子没好,怎么起来了......”
苏悠手悬在那,没再敲门。
她又寻了第二家,倒是开门了,只可惜对方不过是趁机侵吞家产的亲戚,对铺子查抄的缘由一概不知,甚至还捧着香典司。
接着第三家,第四家.....也都是谈及色变,言语冲撞,丝毫不想提及。
苏悠没再问下去,毫无疑问,他们不敢说。
吴仁清是因为知晓他们香典司有贪污,但这些人不像是知道的。
根据许氏说的,苏悠猜测这些人都曾因香料以次充好香税增高不肯妥协,才会被香典司诬陷查抄,否则她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要去针对他们。
可若真是这样,恐怕没有人会愿意一起举证香典司贪污,而那些被关押的人很可能永远都出不来 。
就像当初父亲一样,到死都只能背负这罪名。
苏悠心中难平,实在不甘于此,待冷静下来时,忽是想起京兆府的副使张裕德。
香典司虽在六部之外有定罪拿人的权力,但实际拿的人都被关押在了京兆府。
张裕德为人苏悠尚不清楚,但他那日的话她却一直记得。只要想办法说通张裕德让自己去见一见吴清仁,让他将实情说出来,或许自己便能帮助他揭露香典司的罪恶。
日暮渐沉,苏悠算着京兆府散值的时间来等张裕德,等他的轿子过了几条巷才敢将人拦住。
张裕德见是苏悠,倒也没有怪罪,只问:“苏姑娘来找老夫所为何事?”
苏悠弯腰作了一个深揖:“请大人恕罪,民女有事相求。”
她没有和盘托出,只说吴仁清有可能是被冤枉了,许氏身怀六甲因此郁郁成结,想要看他在里面是否安好,也好宽心待产。
张裕德听完,沉吟片刻:“苏姑娘如何知道吴仁清是被冤枉的?”
苏悠有些意外他第一反应是先问他吴仁清为何是被冤枉的,答:“大人有所不知,吴仁清是万安出来的商贾,是为万安老百姓的提供活计的人,且每年灾银捐款他都会参加,试问这样的人如何会为了一点小利就让自己身陷囹圄抛家弃子呢?”
张裕德道:“话虽如此,可那账本与案卷老夫前些日子看过,却是证据确凿,算不得冤枉。”
然后又有些为难:“香典司的案子虽京兆府也是从旁协助,但牢房有刑狱司监管,老夫也无法插手的。”
“民女知道大人为难,可也只是见一见便好,知道他无恙转告其家人,求一个安心,并不无他意。”
“这......”
见苏悠这般请求,张裕德到底也是有些不忍。
吴仁清此人他也是认识的,当年他一篇《航海道经济论》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只可惜被举报科场舞弊,后因誓死不认,在京兆府刑狱寺待了整整一个月。经年一转他竟是从了商,眼下又犯罪进了大狱,难免让唏嘘不已。
遂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可以试试,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