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他
说是请,其实从青云楼出来时予良便进了宫,等圣上旨意到时,恰好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人都来了。
而听闻要提审香典司一案,就连寿宴上的荣国公与五皇子也赶了过来,表面上是说因为听闻了陈戟与赵六郎起争执打架要来劝架的,一听要审案,倒是坐下旁听了。
张裕德述案整理文件,赵六郎复案补充,将吴仁请的案子与众被查抄的案子一并堂审。
案子要理也简单,查抄一事众人倒是没听出什么大纰漏,就是吴仁清的死因有些不合法规。
刑部道:“法司核理当求严苛,面对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犯者不肯认罪,适当的用刑威压也是常有之事。”
大理寺卿不甚赞同:“私抬香料价格罪的大小应有谋利多少定罪,既不算大恶也已经抄铺子拘押以示惩罚,再用重刑实为不妥。”
左都御史一脸肃然:“刑赏之本,在于劝善而惩恶。本官记得吴仁清此人曾向香典司推举过万安沉香,亦为万安百姓谋生路,圣上还记过他一功,倘若他坚持自己是清白之身便该给机会复核案子,而不是惩以重刑。”
为避免冤狱滥刑,判决死刑尚需再三复奏,这意外重刑死人可不算轻罪,尤其是自圣上近年来再三言“法务宽简”,一直竖立宽厚仁慈典范。
如今三司坐审,已经摆到明面上,就不可能按从前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终结果便要以矫枉过正,香典司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即陈戟应当革去香典司指挥使一职。
众人看向上位的人,周沅默然。
作为旁听的容国公阅了案卷,做了个和事佬:“少詹事忠心辅佐太子殿下,又素来仁厚,对吴仁清一案自然也抱有同情。但他虽有功也确实犯有罪且证据确凿,用刑威压也是情有可原,若人人抗罪不从,岂不是天下无罪?今日之事也多是误会,不如功罪相抵便免了吴仁清之罪,让其家人接应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其实大家都明白,明面上圣上要庶免冤滥,但大多时候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就过去了。毕竟如今五皇子最得圣心,也最获群臣拥护,陈戟又是尚书令的亲信,少不得要卖个面子。
而荣国公也赌太子如果够聪明,就不会在此事上过于激进,否则必然会惹得圣上不悦。
陈戟也反应极快的上前请罪,摆低了姿态:“是下官管教下属不严,才犯此重罪,还请太子殿下降罪。”
五皇子的目光也悠悠飘向上方的人,他倒是与荣国公相反:“有错便罚,该是如此,否则便该失了公允。”
众人都在等着太子开口示下。
周沅却慢条斯理的拈起了案卷,看着上面陈罪状上按压的指印,说起了一桩事:“若孤没记错的话,吴仁清是在初九晚断的气,这供状上却是初十才认罪按压手印,陈大人,这是为何?”
吴仁清誓死不认,不复案又给了重刑,供状死后才落指印,屈打成招的意味很明显了。
张裕徳也上前解释了一句:“吴仁清临死前下官让其见了家人,太子殿下当时也是在的。”
话落,众人又将那供状轮流接过看了一眼,确是初十卯时的日期。
周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戟:“重刑至死,草草结案,孤倒觉得他死的并非是意外,至于有没有罪,也待定夺。”
陈戟没想到太子连吴仁清何时死的都知道,一时紧张到冒汗,不知如何解释,跪伏在那不敢出声。
荣国公闻言面色已经有些不自然。
而原本淡然的五皇子,在看了眼荣国公与陈戟两人之后,陡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吴仁清若没有认罪,这案子理应交给大理寺复核方能结案,但眼下陈戟私自结案拿了个假的供状,先前的重刑倒成了刻意,这下再如何求情从宽处理,都没有由头了。
这时,香典司的副使忽然跪下认罪:“吴仁清是小人施的刑,因记恨他辱骂过小人,一时为了解气才下了重手。那供状也是小人为了贪功私自让压得指印的,恳请殿下降罪。”
出来认罪的算是十分及时,大理寺与刑部都准备要开始诘问此人,周沅却又打断道:“此案容后再审,今日且先到这吧。”
这下众人倒有些不明白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疑难大案,既然香典司副使都出来认罪了,直接定罪罚了便是,怎么还容后再议呢?
陈戟与荣国公此刻的面色也已经惶然到了极点,他们自然明白,太子这定然是还有后招,更恐怕要以此名目查香典司。
但太子都发话了,众人不敢有异议,只得作揖告退。
周沅往外走,忽然回头对身后的侍从吩咐了一句:“把案卷收了,孤要带回宫。”
从刚才开始,跟在周沅身边的就一直是作侍从打扮的苏悠,虽然不知道周沅这么做是何意,但她也照做了,应了是,便回身去收案卷供状。
一时间堂内,只剩了苏悠,陈戟和其那认罪的副使。
陈戟缓缓站起了身,大喘了一口气之后,一脸阴翳,狠踹了一脚旁边还跪着的副使发泄。
副使痛苦倒地却一声不吭,赶忙爬起来重新跪好。
苏悠收完案卷刚转身,便见陈戟拔出腰间的刀,直接砍向那副使。
颈间那跳动的脉搏瞬间涌出血液,副使手捂着喉咙面色挣红,随后踉跄倒地。
而抽刀杀人的陈戟则在刀落时便转了身,不见丝毫的慌张不安,像是做惯了此事,走得利落干净。
苏悠惊恐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着溅在身上的血液,再顺着那地上流淌的血液看见了副使睁着的双眸,浑身不自觉的颤抖。
只是数息间,那原本还活生生的人便僵死了在了那。
…
马车离开府衙的已经好几条街,苏悠坐在马车里面色苍白,垂眸盯着自己衣服上的血迹,便想起方才那喷涌而出的血液和腥浓的气味,胃里阵阵翻涌,极为难受。
周沅看着她:“蓄意将人重刑至死、伪造供状皆是重罪,他活不了。”
只要认了着罪,不管是接下来的审判还是陈戟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而亲自处决了他,最终都是一样的结局。
苏悠有些惶然:“可他不是……”
副使的最后一句“求大人放过家人”尚在耳畔回荡,让她的心里无端沉了一块大石。
她是希望能还吴仁清的清白,可眼下却又见到的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杀害,而陈戟也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才会杀得那般果决利落,丝毫不眨眼。
周沅清冷道:“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在这官场权利之间,刀光剑影无眼,每个人每条道,最终的结局都会不同。倘若只能接受它在好的方面,从一开始便参与不了这其中,这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般直白的话,虽然明白,却还是让人觉得难过,苏悠一脸黯然:“可被权势所压,迫不得已呢?倘若他们中有人守心如一清白正直,最后却只能不得善终吗?”
周沅将她的惧然与悲凉看在眼里,默了片刻:“并不是,他们是暗昧处的明光,若没有他们便无前路,总会有人记住他们。”
苏悠抬眼看向眼前这个未来的储君,心中忽感觉酸楚不已却也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他便是这样的人,外人只道他狠辣城府极深,可她也知,周沅何尝不是那道光,只是他的光,照见了太多的魑魅魍魉,众人才会觉得他有罪。
见她不言,周沅问道:“所以,苏姑娘现在可是后悔了?”
他故意让苏悠来看了今日这一出,亦是故意让她见了那血腥的一幕,希望她能打了退堂鼓,从此不再提及这些事。
苏悠却将手中的案卷递给了周沅,眸色坚定:“民女并未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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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青云楼,换下衣服苏悠便准备回去,赵六郎站在院子里,亦对着那花缸照着自己被打伤的脸,一阵嘶哈喊疼。
“也算是搅动了这潭水,只是苦了臣这张脸,殿下日后可得好好待臣。”
周沅立在旁边,没去看他,目光看向楼上走下来的苏悠:“吴仁清一事交由予良去处理,你先回去吧。”
苏悠点头:“多谢殿下。”
然后又看向赵六郎:“多谢赵大人。”
赵六郎拿着折扇挡着自己的半边脸:“苏姑娘客气了,在下职责所在。”
见人走远了,他才回身落下折扇,有些好奇:“殿下今日把苏姑娘公然带进府衙审案是为何?”
周沅道:“不为何。”
“是么?”赵六郎满脸都是不信,“那你们俩今日约在此处,该不是旧情复燃……?”
周沅没理他,刚才走两步,又听得他说:“她与宁远侯府关系好似不错,但这宁远侯夫人借着她拉拢后宫,恐怕未必是什么好事。后宫干系着前朝,这些人可是不好惹的。”
赵六郎跟上前,瞥了一眼面前人淡定神色,又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你们俩现在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当初的案子,殿下尽了全力,也不欠下什么。”
见逃不出任何话,赵六郎颇感受挫,方才老老实实回了今日之事。
“荣国公寿宴顾不上都要来听审,看来与香典司牵扯不小,沁香阁与香典司联合一起还真是想作龙断,独享利益。若殿下不回来,这五殿下许是要把汴京的天都给翻了去。”
周沅却道:“太明目张胆了,以他脾性不会冒此险,此事他未必知晓。”
赵六郎眸色亮起来:“若不知,那岂不是有的好戏看了?”
想想这狗咬狗的场面,赵六郎就觉得兴奋:“如此一来,只要尽快去查出万安县的线索,很快就能看好戏了!”
又商议了半个时辰后,两人便从里面出来了。
青云楼的掌柜将马车牵来后院,小心翼翼地将布包着的书册抱了过来:“小人才要去取,苏姑娘怕殿下不方便,便自己将东西都送了来。”
周沅“嗯”了一句,便让赵六郎接过:“吴仁清手中的万安账册,备一份拿去核对。”
赵六郎看了眼,里头是万安县的香税徭役,整整四年的。
一脸震惊后,回头看了一眼周沅,忽然就明白了两人今日约见面,竟然是为了香典司的案子......
赵六郎叹道:“苏姑娘还真是雪中送炭!\"
若没有这写账册,想查万安的账册恐怕需要费上很长时间。
他道:“这下你们两个要是没什么,我都不相信了。”
夜里,东宫。
周沅将那信笺打开,里面洋洋洒洒全是关于账册的事,倒不是故意不看。
只是她那样的性子,信中若说清楚了,恐怕连见都不会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