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下归来
“爷爷!”
晨雾朦朦,时宏软软糯糯的童音响起,小小人儿张开胳膊跌跌撞撞朝爷爷跑过来。
宋宜旺坚如顽石的心忽地软了,匕首“咣”地落入土中,声音清脆入耳。
“走!”宋维亮一声令下,群马齐鸣,尘土飞扬,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奔向前。
宋宜旺抱起白胖可爱的孙子,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或许,他真的老了!
“爷爷,你怎么哭了?”时宏伸出稚嫩小手笨拙擦拭他腮边泪水。
“爷爷怎么会哭呢?”宋宜旺笑容慈祥,“走,爷爷给时宏买糖葫芦吃!”
乡村路边,含饴弄孙,一片欢声笑语。
远处,小桃惊奇望着这一幕,朝宋其月赞叹道:“老祖奶,您这招以柔克刚真是绝了!”
宋宜旺不再捣乱,却疯了似的逢人便讲,宋其月窝囊,即便上门骂她三天三夜,她还不是老老实实重用他家儿子儿媳。
宋维亮带着婆娘上门致歉,宋其月仍是笑盈盈的,云淡风轻表示只要不影响嘟嘟拼马车做生意,随他去吧。
除去放银村、羊错村,周边几个村镇,永安县城也开启了拼马车包月、包季、包年业务。
老季将儿子娘子接了过来,也帮着料理马车行生意。
小桃忙坏了,这几日睡不着,眼下一片乌青。
宋其月心疼,要做美食犒劳她。
“老祖奶,这次做什么菜?”小桃一听做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酱焖嘎牙鱼,健脑益智,改善睡眠的。”
宋其月系着围裙,将鱼去除内脏,拿刀刃刮去嘎牙鱼粘液,拿开水烫了一圈,空气中的土腥味瞬间没了。
她拿铁勺挖了一块白如羊脂玉的猪油,放铁锅里炒化,猪油的香气一下子冲到人胸中,小桃忍不住打了个嗝。
“还没吃,就打嗝了?”宋其月打趣她。
“老祖奶,我这是饿嗝!”小桃嘟嘟嘴。
宋其月啼笑皆非,不慌不忙倒入葱姜蒜、黄豆酱,炒出香味,又撒了些醋,将五条嘎牙鱼倒入锅中,颠了颠锅,放入黄酒去腥,加白糖、酱油上色。
嘎牙鱼鱼身亮黄一片,浓汁咕噜咕噜地冒泡,热气腾腾。
小桃目不转睛盯着鱼尾慢慢变软,急切道:“老祖奶,应该熟了吧?”
宋其月打掉她偷吃的小手,盖上锅盖,“再炖会儿,收收汁,汤汁将鱼身浸透了,才好吃!”
约莫一刻钟,嘎牙鱼掀盖出锅,一股鱼香混着热浪扑鼻而来。宋其月拿铲子铲了一条,递给小桃,“尝尝!”
“嗯……入味!鱼肉鲜美香嫩,汁水酱香浓郁!”小桃心满意足砸了砸嘴。
“先吃着,我再做个甜沫。”宋其月笑着,又忙碌起来。
“甜沫,甜的我爱吃!”小桃欢呼雀跃,今儿真是有口福。
“甜沫是咸的!”宋其月将一缕粉条泡软切段,又往锅中添了三碗水。
灶下柴火噼里啪啦响着,屋内有些热。两人额头汗珠密密,偶尔有凉风穿窗而过,带来一丝清凉,惬意极了。
水咕噜咕噜开了,一双细长白手将泡了一夜的花生倒入水中,那泡泡立马羞怯的不冒了。
整齐切段的泡水粉丝,细如发丝儿的豆皮也加入这场朝宴,在热腾腾的水中翻滚舞动。
宋其月撒了一瓷勺盐,几片紫苏,倒入用凉水和好的金黄小米面。长勺摇曳,随臂舞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用勺一舀,暗黄透亮的粥挂在勺沿上,粘稠拉丝不肯离去。
最后撒入几片碧绿菠菜。
宋其月另起锅烧油,倒入葱末姜末炝香,炒至微微发黄,抄起倒入翻滚冒泡的甜沫锅中。
热油遇水,滋滋啦啦响不停,几种食材不断碰撞着火花。
宋其月拿长勺搅了搅,舀出满满一碗,“甜沫,加刚出锅的油条,绝配!”
小桃拿起箩筐里的油条,撕了一根,放碗里蘸了蘸,一大口咬下去,油条爆汁,酥香混着微微辣味,仿佛整个人都通透了。
“老祖奶,您还有多少菜品啊?再教几个,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见过这些个,再过些时日,桃月居的名声怕是要响彻郓州啦!”
她说的没错,真有从郓州慕名而来的客人。
那人衣着华贵,满脸富贵相。每日点两三个菜,一壶酒,一坐就是一整天。
目光睃巡,铺内装饰,跑堂上菜,掌柜收钱,客户寒暄。甚至有意无意朝后厨去了几次。
小桃神秘兮兮道:“老祖奶,那人同其他客人闲聊,我偷听了几句,他原是郓州开酒楼的,跟咱是同行,生意不好做,特意来咱这取经来了!”
宋其月不以为然,“看就看呗!咱们又不会少块肉。”
到第五日,那人点了一桌子菜,却未动筷,愁闷苦脸,一个劲儿喝闷酒,唉声叹气。
临近打烊,仍旧没有回客栈的意思,任凭跑堂的如何劝说,只是默不作声喝酒。
跑堂的到后厨一说,宋其月、小桃等人都出来看热闹了。
“客官,我看您满桌菜未动筷,是菜不合胃口吗?”宋其月笑着问。
那人道:“您是这儿的掌柜吧?”
宋其月点点头。
那人满眼钦佩,“菜品很好,我年近半百,也是走南闯北过来的,从未吃过这样新奇美味的菜肴。”
“您过奖了!”宋其月谦卑道。
“不不不!”那人摆摆手,长叹一口气,“鄙人李茂财,跟您是同行,郓州来的,也开了一家酒楼。”
他红了眼眶,又闷了几口酒,连声叹气,“前几日家人捎信来,酒楼倒闭了。我听人说您这生意好,想来取取经,怕是用不上了!”
宋其月陪了一杯酒,安慰道:“李掌柜,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定会东山再起的!”
李茂财叹口气道:“这么多年,累啊!宋掌柜,我认命了!哪怕低价出了这酒楼,此后儿孙绕膝也知足了!”
他起身作了个揖,步履蹒跚离去。
宋其月的商业版图,不止永安县。低价出售酒楼,这句话几日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她派人捎信给霍青山,路过郓州时,打听一下李茂财这人可靠不可靠。
过了三日,霍青山风尘仆仆归来,给每个人带了朗州特产。铺子里每个人喜滋滋道谢。
霍青山热情回应着,眸中目光却越过众人黏在宋其月身上,浓浓相思似要溢出。
那目光实在炽热,宋其月脸色微红,躲进房去。
门还未关好,霍青山的身影便溜了进来。
“姐姐!我好想你!”
宋其月一双手被他握地生疼,含羞带怯道:“矜持点!让别人看见不好!”
“我就不信,这么久了,你一点也不想我!”霍青山将她轻轻搂入怀中,坏笑道,“看见了才好呢!看见了,我就娶你!”
“贫嘴!”宋其月轻轻捶打他,却被什么东西咯了下手背。
霍青山心疼地揉着,从怀中掏出一小巧精致锦盒,笑嘻嘻道:“朗州的胭脂,跟夏掌柜一块买的,他娘子说这种胭脂好用得很。”
小小的胭脂盒躺在他手心,好像彪形大汉耳旁插了朵火红玫瑰,十分违和。
宋其月憋着笑,接过打开试了试,果然轻透清香。
“好看!”霍青山一手托腮,痴痴望着她。
铜镜中人儿两腮嫣红,双眸宛如盛了一汪秋水,清澈迷人,双唇微抿,俨然陷入风月中。
她吃了一惊,瞬间清醒,霍青山不肯告知的身世,犹如心口尖刺,陷得越深,疼痛越明显。
她必须克制,不可沦陷太深!
宋其月定了定神,回头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人如何了?”
霍青山懵然道:“什么人啊?”
忘了?宋其月气急败坏扔过一朵翠花,却被他顺势接住,嬉笑道;“逗你的!姐姐嘱咐的事,我怎敢忘记!”
郓州确有李茂财这个人,家住菜根巷,一大家子八口。在郓州最繁华地带,青龙街开了座酒楼,因生意冷清,近日正以一千七百两银子出手呢。
听说因大儿子染了恶习,欠了赌债,低价出售酒楼后,一大家子要回老家。
“姐姐要盘下这酒楼吗?”
霍青山见她沉思良久,问道。
“有点犹豫!”宋其月道。
近日,嘟嘟拼马车又入账不少,如果讲讲价格,这些银两还是能拿出来的。只是这样一来,手中没了余钱。倘若遇到什么变故,不好应付风险。
正想着,门外蓦地响起敲门声,两人都吓了一跳。
“老祖奶,凌无书来了!”小桃在门外道。
他来干什么?两对视一眼,宋其月嘱咐霍青山稍后悄悄溜走,便满脸客套笑容出了后院。
“凌公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凌无书淡淡说道:“老祖奶,咱们也算相熟,就不必这般假惺惺了吧!”
“凌公子惯会说笑!”宋其月笑着为他斟茶,“我们对每一位客人都是真心实意的!”
凌无书轻轻笑了一声,含着似有似无的嘲讽:“既然如此,那我也真心实意一回,今日我来,是来收账的!”
宋其月心中咯噔一下,年关未至,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