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蛋糕
肖亦骁离开后,孟宴臣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家是他的私人领地,怎么能随便就让异性进来?
除了名义上的妹妹许沁,和偶尔巡查的付闻樱,几乎没有异性进过他家里。
可叶梦梦那是因为——
他解释,那是因为,如果就这样把叶梦梦扔在酒店不管,出事了怎么办?
医院呢?
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在问。
他继续辩解道:因为去医院没用,叶梦梦这种情况,用科学无法解释,是一种玄学。
于是,那道声音又问:没用归没用,在医院守,不一样是守吗?为什么非得要带回家里?前世你是怎么质问叶子的,你问她明知自己醉酒,为什么不把你扔在车上、或是送去酒店,而是带回她家。
那种隐隐约约的,内心深处想要再进一步的想法——
某种心思即将浮出水面,孟宴臣却立刻摇头关停了思维,他垂眸胡乱地搅着勺子,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粥很好喝,在暴风雨过境后的早晨,有种轻飘飘的、被温暖了的满足感。
……
昨天一天没去公司,业务积压了不少。
孟宴臣心不在焉地处理着,眼神频频往桌上的手机扫。
叶梦梦走前留的微信有好几条,说是感谢他的收留,但要赶回去拍摄云云,所以先走了;另外给他点了早饭,备注过放在门外挂着,记得去拿。
对此,他只回了一个字:嗯。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他无数次地翻出这个对话,又无数次地合上手机,一言不发地叹着气。
陈铭宇好几次进来,瞧着眼色,大气也不敢喘,每次平安离开,都要感谢上天让自己躲过一劫。
三点十五分,休息时间结束。
孟宴臣再一次合上手机翻开财报,准备让工作填满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结果刚翻开第一页,手机就响了。
工作被打扰,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有些不悦,但这份不悦很快就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叶梦梦”三个字后,忽然变成了紧张。
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心跳,思维也同时静止,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按下接听键,“喂?”
呼吸带来的胸腔钝痛,让孟宴臣忍不住缩起了手指。
叶梦梦却很激动,“孟先生您现在在公司吗?有个好消息,我想当面告诉您!”
充满活力的声音让孟宴臣找回了片刻清明,他呼了一口气,眼睛不由自主地向落地窗外看去,“我在公司,你在哪里?”
叶梦梦说,快到了快到了。
孟宴臣立刻从座位上起来,“燕灏旁边的写字楼,一楼是个咖啡厅,你去那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他办公室在五楼,开门正好撞上陈铭宇,“孟总,您要出去呀?这是几家公司的调研报告。”
“放那吧,我回来再看。”
“好的孟总,您要用车——吗?”尾音落在疾走带起的风里。
他的上司看起来很急,急得都不听他说完话了。
昨夜那场暴风雨过后,气温骤降了好几度。上午天阴沉沉的,风也冷飕飕的;下午太阳出来,天气就变成了又晒又冷。
孟宴臣刚出大门,就看到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门开后,绿色的精灵从车里钻了出来,仰头辨认了一会儿,直奔旁边的写字楼。
“叶梦梦。”他对她的背影很熟悉。
叶梦梦停下回头,见是他,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十分热切地招着手,然后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过来。
孟宴臣难以抑制地悸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人飞奔向你。
“孟先生!”叶梦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蝴蝶结发带在空中飞舞。
孟宴臣伸手,将她长长的发带细致地拨到耳后,声调温柔,“不急。”
阳光洋洋洒洒照在叶梦梦身上,照得脸红扑扑的,秀气的鼻子上浮着一层细密的、金色的汗珠。
他瞧着,抓着她的手腕将人往阴影里带,“说吧,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跑这一趟。”
叶梦梦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叶子给我打电话了。”
霎时,孟宴臣脸上的微笑敛去,被错愕和震惊取代。
叶梦梦情绪难掩激动,“……就在十几分钟前,好像是附在了一个病危的植物人身上,她说,她听到了我们的愿望。”
那个在灵清山的古树下,两人一起许下的愿望。
它实现了,叶子的灵魂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这个世界,听她父母的口气,家境似乎不错。
“哦对了,这个给你。”叶梦梦急忙塞过去一个东西。
孟宴臣看着手里的包装袋,“这是什么?”
叶梦梦展颜一笑,“蛋糕,庆祝叶子新生。”
叶子虽然回来了,但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问题,或许,在这个电话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你跟我了。”
你跟我,这三个字令孟宴臣微微动容。
他定定地看着叶梦梦,眼中流淌着微妙的情愫,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而叶梦梦一如既往的不知好歹,在这样温情的时刻,还了他一个大大的喷嚏。
孟宴臣这才注意到她穿得过分单薄了,绿色的长裙绸缎似的,漂亮是漂亮,上身却露着一片肩膀,胳膊也赤条条的。在这儿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冷得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暴风雨刚过,气温骤降,孟宴臣眉心直接拧到一起,“天这么冷,怎么不穿件外套?”
叶梦梦打了个哆嗦,不在意地摸了摸鼻子,“在拍片,走得比较急。”
孟宴臣正准备说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暖和暖和,叶梦梦却跟他告别,说四点还有课,这就走。
他噎了一下,妥协,“那我送你。”
叶梦梦却侧身,指了指路边的出租车,“不用,车在等我呢!”
是她来时坐得那辆,很敬业地停在那里。
孟宴臣眼底浮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所以,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是啊,”叶梦梦头点地理所当然,眼睛很亮很亮,“怎么,您不开心吗?我以前都没有能分享快乐的朋友。”
孟宴臣没有说话,怎么会不开心?他很开心,有人不辞辛苦,只为了当面跟自己分享一个开心的消息。他开心到眼眶发热,然后就见叶梦梦又打了一个喷嚏。
“……”
她真的,连打喷嚏都很会挑时机,总是会挑在他动容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先走了。”叶梦梦拍拍他的胳膊,转身就要走。
孟宴臣想也不想地一把拽住她,他的手很大,抓着细细的手腕,手心一阵紧张。
——能不能多待一会儿。
然而嘴上说得却是:“……最近,会去魅色兼职吗?”
叶梦梦果断摇头,“这一周积攒了很多邀约和商单,我会很忙。”
孟宴臣一开始有些失落,但想起肖亦骁的话,脸上又漾开一个真心的笑容,“忙点好。”
忙了,就没有时间去魅色,去不了魅色,也就不会被肖亦骁那些个朋友盯上。
在叶梦梦疑惑的目光中,孟宴臣送她上了车,关车门前,他低头,“天冷,上课时记得穿件外套,别感冒了。”
“……嗯,知道了。”
很快,出租车载着叶梦梦扬长而去。
直到跑得没影了,孟宴臣才回到公司发写字楼。路上他脚步轻快,工作时也没有再胡思乱想,效率提高了一大截,接下来不管是财报还是调研报告、企划书,处理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就连陈铭宇都被告知,五点就可以下班了,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可是他升任总裁秘书后的第一次到点下班!
于是他连忙翻出藏在页面后的八卦群,里面说,几个小时前孟总在公司门前见了个姑娘,姑娘还给孟总带了礼物。
他当时嗤之以鼻,自家总裁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还姑娘,他这辈子怕是都见识不到电视剧里面那种,秘书开车看总裁后座调情的场景。
然而群里一张偷偷拍摄的照片,激发了他的幻想。
万万没想到啊!他陈铭宇也有盼头了!
……
孟宴臣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许沁电话的,对方破天荒地要请他吃饭。
他没多想,直接调头去了医院。
许沁开开心心地坐上了副驾,看见面前放着的纸袋子伸手就去拿,“哥,这是给我买的吗?哇,上面还有草莓——”
“不是。”孟宴臣说。
许沁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什么?”
“是别人买给我的。”孟宴臣的眼神落在被她拿出来的蛋糕上,“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买。”
言外之意是,可以另外给她买,但是这个不行。
许沁听得明白,尴尬地愣在原处,过来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把袋子放了回去。
被落了脸,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从来就不是找话题哄人的好手,孟宴臣不说话,车里冷场的厉害。
许沁有点遭不住,于是掰下了副驾前的遮阳板,本是想借照镜子缓解尴尬,却发现镜子旁边光秃秃一片,她贴在这里的、自己跟孟宴臣的那张合照不见了。
她问孟宴臣为什么把照片拿走,孟宴臣答得淡淡,“不合适。”
许沁质问:“是不合适,还是她不愿意?”
“谁?”孟宴臣被她突然的冷脸搞得皱眉。
他是真的不知道她在说谁。
许沁心里发堵,急促地喘了两声,却又突然安静下来。孟宴臣分心看了一眼,她果然又在低头撅嘴抠手指。
好半天才闷声道:“是不是那个叶子?”
“嗯?她怎么了?”
孟宴臣根本就没盘明白上下文之间跳跃性的逻辑,只是在想到她的这一刻,嘴角会不自觉地翘起,连声音都放得很温柔。
许沁觉得刺眼极了,“上个周她来医院,是一个男人陪着。”
孟宴臣“嗯”了一声,“是腿受伤了?”
许沁错愕,“你怎么知道?”
孟宴臣答:“那个男的撞了她,于情于理都该陪同。”
像是背后说小话却被无情拆穿,那一刻,许沁脸上忽然浮起一丝难堪。
“我也是怕你被骗了,”她越发用力地抠手指,头深深埋下去,“现在的小姑娘,仗着自己年轻漂亮有几分姿色,就想傍有钱人——”
孟宴臣听不下去了,把车停在路边,“我有什么好被她骗的?”
燕大里面什么样的男生没有?年轻的,好看的,聪明的,有钱的,好拿捏的……以她的野心和美貌,想骗个二代帮她还债岂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没有,叶梦梦自从穿越过来,一直勤勤恳恳打工,他不知道在学校里如何,至少叶梦梦在面对他时,并没有那种想要攀附的心思。
她的野心从来光明正大。
但就因为她长得漂亮,而他有钱,就因为他们两个走得近,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了她图他的钱、他贪她的色。
在这个瞬间,孟宴臣终于和上一世的叶子达成了和解,只有当他也处在相同的境地里,才真正理解了当时叶子的窘迫与不堪。
尽管他无法苟同她后来的做法,但在此时此刻,他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因为某样东西拥有的太多,所以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被解读成别有所图。
这是社会的偏见,亦是人性的扭曲。
方向盘被他死死握住。
孟宴臣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够生气了,没想到的是,许沁还能让他更生气。
她说得犹犹豫豫却又无比笃定,“她长得像我,所以你——”
这是什么话?
孟宴臣猛地出声打断她,“够了许沁!”
不是这样的。
他对叶梦梦有对其命运的愧疚,对弱者的怜悯,对同类的亲近,对温暖的渴求,但唯独没有把她当做是许沁的替身。
两个人长得就不像,性格也是千差万别,替什么?
叶梦梦她认真努力,积极向上,心窍玲珑,跟她在一起,他就像站在太阳底下沐浴日光。
孟宴臣尽力平复着呼吸,“即使之前她确实有几分像你,但现在,她跟你一点也不像。”他闭了闭眼,语气冷冽,“我们是兄妹,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不要再提了。
几个月前,许沁说,“你永远是我哥哥。”
几个月后,孟宴臣说,“我们是兄妹,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两个人里,总是死死抓着回忆不放的那个,亲口说出这种断绝过往的话,可想而知许沁内心有多震惊。
她迫切地想说点什么来挽回,抬眸却瞧见孟宴臣面色冰冷,下颌紧绷,线条锋利。
于是,那点破土而出的酸涩,终归是被讷讷压平,胆小地散在汽车重新启动的轰鸣里。